1.16.3 三、山鸡也是母鸡
三、山鸡也是母鸡

姑父耗时半钟头回来,老加重几乎满载,它后座或后背上,是布条吊着一只塑料壶,我昨天送去递与妇人的空壶,它现在是吃饱了,饱满净重十市斤的菜籽香油,白壶看上去成了黑壶,一路簸来内中已起了一点小细沫,香香的细沫;车座又拿下一只方便袋子来,是瓜啊果什么的;然后姑父还手拎着一只,递与姑妈。姑父说:我手都酸死了,老奶奶快接住啊!姑妈接过问:嗯,么东西噻?

还有么好东西,小鸡子儿呗,他家公非要我给他带上几只山鸡蛋。我说一下子路上打碎了,老头讲打碎了也带上。好像我捎给了大匪就捎了他一片心意。

记得那天,小覆盆连怀端着一升鸡蛋,奇怪,量大米的升子盛着鸡蛋,她然后叫老六借她一条围裙。老六讲:山鸡蛋,吃着养人的,你送给哪个哉?

我送给哪一个,我自家吃不行么?我又不是长了副假牙齿!

你肯定是送人的,不然你不找我借围裙。

你借就借,不借就一鸟。覆盆说着,像是真的要起气了。我后来得了山鸡蛋,吃了觉得味道香,我就问:山鸡是个什么鸡?

山鸡是个什么鸡呀?洞负妇人答。

山鸡是个什么鸡?我打破砂锅问到底,还问。山鸡是个什么鸡呢?

山鸡呀也是个母鸡。小覆盆走过来笑着说。

山鸡也是个母鸡,嘻嘻,小覆盆跟大匪大爷讲,山鸡呀也是个母鸡,嘻嘻嘻。

老六谈到她家的鸡蛋,拿到文津街上卖了,想不到被人找后账——要打回头。么话哉?谎儿蛋,不成灵,人家拿回家孵不出小鸡来。我就讲,我可怜么,我家十六只山鸡,加我伢小娘小覆盆又八只,可怜小赌庄里就洞负家一只芦花公鸡么……

老六没讲完,洞负妇人就笑得咯咯咯咯,像鸡儿开窠。

你滚屋里来照不照?洞负在阴暗处叱道,上庄头公鸡打水,下庄头草狗连筋!婆娘们饭都塞不住嘴,嘴巴像鸡屁眼。

姑妈说叨我老岳,哦,是的么,老人家么,可怜养了几只鸡,生了几只蛋,非要送给女儿女婿小伢儿们。阿嗟,老不死老家伙有本事呢,有本事打了香油,还看了山鸡。哦,我这也还有几只,大匪你明天一并带上,正好我找个牛奶盒子给装上。

我说好姑奶,我真的不要。我带不下了。又没开车,路上颠来倒去倒车肯定全打碎了。

不会打碎的,一会儿找个什么盒子,鸡蛋放进去,倒点哑壳稻给里填填,就不怕打碎了。姑妈说着,就去张罗找什么旧牛奶盒子。姑父去翻蛇皮袋倒哑壳稻。

哑壳稻也是稻,淮洪人也是人。哑壳稻带点瘪壳而已,淮洪人有点小傻而已。稻谷上场,经风吹扬,扬谷时的下风头残黍瘪谷。鸡鸭蛋,壳薄易碎,缝隙里填上它,簸簸摇摇,就饱满就密实了。然而它们本是用来饲喂家禽家畜的,主人食优谷,吃好米,残的瘪的给它们,倒也不嫌弃,拿瓢舀撒——开饭时伸着喙儿还抢得咯咯叫呢。现在却是,夺了它们生下的蛋宝宝,还抢了它们的口粮。我想,我有点惆怅地想,我们这些生在故乡活在城市的游子,我们这些攫取——连故乡泥土也要掘之三尺的,我们是有罪的吧。

小赌庄给我的感觉,家来不开车就像是有罪的。

姑妈说,是的哟是的么,现在的路哪能走啊,哪能叫人走啊,你看哪个不开车,不开小轿车也开小面包,不开小面包也开大摩托,不开摩托也开电瓶车,不开电瓶车——倒没人像你姑爹骑马骑牛骑个大加重自行车。哎,如今目下哪还有光脚儿走路的?嘻嘻,开上车就跩些么,开上车就威风些么。你们开车连我们都有面子些,好看些么。

我噘嘴道,我就偏不开,看谁能把我怎么样!

大匪你一小就是犟鸟,你这个犟屌不撒尿,人家往城市里跑享受,你却跑乡下来洗这冷水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