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四 论虚荣

“苍蝇坐在战车的轮轴上说道,瞧我扬起了多高的尘土啊!”伊索的想象真是匪夷所思,不过人世间又何尝缺少过类似的虚荣之人。无论何事,不管是自行运转,还是借助外力推动,只要和这种人沾上一丁点儿边,他们就以为全是他们的功劳。喜欢自夸之人必好派系之争,因为没有比较,就无从夸耀。他们必定言辞激烈,因为非此不足以支持自己种种的夸耀。他们又不能保守秘密,所以必定成不了事,用法国一句谚语来说,就是 “声音大大的,结果小小的”。当然,在国家事务中,这种品性也不是毫无用处。每逢人们需要为有大才或大德的人造声势的时候,这些人就是很好的吹鼓手。再者,就像提图斯记载的那样,在有关安条克和埃托利亚人的事件中,“有时候对双方都撒谎,反而能取得大的效果”。这就好比有人在两位君王之间交涉,想让他们联合起来对付第三者,于是便在双方面前,夸大对方的军力;又比如有人游走在两个普通人之间,在各自面前夸大自己对对方的兴趣,结果反而更得双方的信任。所以,在上述这些及类似的事件中,无中竟然常常能够生有,因为谎言足以产生意见,意见则产生物质。

对于将帅和士兵来说,虚荣乃是一种不可或缺的品质。铁与铁相磨而锋利,通过吹嘘,勇气与勇气相激而犀利。凡是需要冒险的大事,倘若加入天性好夸的人,则可以使事务更有活力;而那些天性厚重严肃的人,则更像压舱之物,而不像风帆。至于学问,倘若没有一些夸耀的羽毛,其名声的传播肯定飞不快。“大书特书虚荣之无用的人,却不忘把自己的名字印在封面上。”苏格拉底、亚里士多德和盖伦[1]都是从来不忘夸耀的人。虚荣心的确有助于让人流芳百世,而当人性只能间接收取其应得的酬劳时,美德对人性的亏欠达到了极点。西塞罗、塞内加和小普利尼的名声倘若没有得到其虚荣心的相助,绝不会经久不衰。这种虚荣心就如同天花板上的油漆一样,它使得天花板不仅能够发亮,而且能够持久。

说了这么久,不过我在使用 “虚荣”这个词时,却并不是指塔西佗说穆奇阿努斯所拥有的那种性质,亦即 “他有一种本领,能让自己的一切言行变得对自己有利”。这种性质并非虚荣心所致,而是出自天生的豪气和见识;在有些人身上,这种性质不但漂亮,而且优雅。道歉、退让与故作谦逊,都不过是炫耀之术罢了。在这些炫耀之术中,最高明的莫过于小普利尼所说的那一种,也就是不因己之所长,而吝惜对别人长处的夸耀。小普利尼说得妙:“在称赞别人时,你实际上是在替自己做好事。被你称赞的人在你所称赞的那件事上,不是比你强,就是不如你。如果他不如你,连他都值得称赞的话,你就更值得称赞了;如果他比你强,连他都不配赞扬的话,你就更不配赞扬了。”喜欢炫耀的人,聪明人嘲笑他们,愚蠢人艳羡他们,寄生虫巴结他们,自己的夸耀之辞奴役他们。

[1] 古希腊医师、生理学家和哲学家,从动物解剖推论人体构造,用亚里士多德目的论解释其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