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 论放债

许多人都曾经骂过放债的人,骂得令人拍案叫绝。他们说,上帝只要求人类奉献十分之一的收入,而如今这一部分竟然被魔鬼给占去了,真是一件可悲的事。他们说,放债的人每个安息日都要犁田,是最不守安息日的人。他们说放债的人就是维吉尔所说的雄蜂:

他们把那些雄蜂 (一群偷懒的东西)从蜂巢赶走。

他们说放债的人违背了自失乐园以后上帝为人类制定的第一条法律,也就是 “你必汗流满面才得糊口[1]”,而不是 “别人汗流满面”。他们说放债的人都应该戴姜黄色的帽子,因为他们都变成了犹太人。他们说钱生钱有违天理。诸如此类。我只有这句话可说,放债是 “因为心肠硬而得到允许的一种事”。既然相互间免不了要借钱,而人心又硬得不肯白借,那么就必须允许放债。还有一些人对银行及财产申报等提出过巧妙但却可疑的建议,但是对放债,却很少有人说过任何有用的话的。所以,我们不妨把放债的利与害一一列举出来,这样就可以权衡利害,小心地采择其利,从而做到趋利避害。

放债的害处如下:首先,它使从商的人数减少。要是没有放债这种懒惰生意,金钱就不会静止不流通,而是大部分将被用于商业,而商业却是国家财富的 “命脉”。其次,放债使商人不好好做生意。农夫如果能够收取大笔的地租,就不会好好种田;同样,商人如果能够通过放贷而获得大笔利息,就不会好好做生意。第三个害处和前两个息息相关,那就是君主或国家的税收减少,因为税收随着贸易涨落。第四,放债使得一国的财富集中到少数人手中。放债没有风险,而别的生意则结果难料,所以,到最后,金钱大都进了放债人的箱子里,而一个国家要想繁荣昌盛,就必须均富。第五,放债会打击地价。金钱主要用于做生意或购置田产,而放债却把这两者都打劫了。第六,放债打击、压制一切工业、改良和新发明;要是没有放债的阻挠的话,金钱本来会刺激这一切发展的。最后,放债导致很多人破产,并最终导致全民贫困。

另一方面,放债也有三点好处。第一,无论放债在某些方面对商业的阻挠有多大,但是在别的方面,它却推动商业发展。大部分的商业活动无疑都是由年轻商人来完成的,但是这些年轻人却都必须借贷,如果放债的人把钱收回或者不放出去,贸易很快就会陷入大停顿。第二,要是没有这样容易的借贷方式,人们会因为生活所迫而让家道突然中落,因为他们将被迫折本出售生存物资 (无论是田产还是货物)。所以,放债固然让他们觉得肉痛,但是糟糕的市场行情却使他们遭受没顶之灾。至于抵押或典当,却无补于事,因为倘若无利可图,人们就不会接受抵押和典当物品,万一要接受了,他们盯住的也是罚没那些资产。记得有一位狠心的乡下富翁,常常抱怨说:“让魔鬼去放债吧! 它让我们丧失了没收抵押的产业和证券的机会。”第三同时也是最后一点,希望有一种普通的不需要付息的贷款,这纯属痴心妄想;另一方面,借贷一旦受到约束,接下来将会带来多少不便,这简直难以想象。所以,谈论废止放债业纯粹是在放空话。凡是国家,没有不允许放债的,只不过种类与利率不同罢了。所以,废止放债业之说只好送到乌托邦里去。

接下来谈一谈如何改良和管理放债业,如何趋利避害。从放债的利害相权看来,必须调和好两件事之间的关系:一是放债业的牙齿不宜太利,要防止伤人过甚;二是开通渠道,鼓励有钱人放债给商家,促进商业的运行。要想做到这一点,非引进两种大小不同的贷款不可。倘若放债利息全都降得很低,一般的借债者倒是减轻了负担,而商人将不容易找到钱了。此外我们应当注意,商品交易获利最厚,所以商人能担负高利贷,而其他行业则不行。

要想同时满足一般借贷者和商人,其方法大略如下。要实行两种利率:一种不受限制,针对所有借贷者;另一种必须得到特许,专门针对某些人和某种商业地区。所以,首先应当使普通的贷款利率减到百分之五,并且公布这种利率不受限制,是通行的利率;国家应当承诺不对这种利率进行任何惩罚。这个办法可以使得借贷不至于大面积停止或枯竭,同时还可以减轻国内无数借款人的负担。此外,这个办法总体上会提高地价,因为以十六年期交清买款而买来的土地,一年之中可以产生百分之六或稍高的利息,而通过放债却只能产生百分之五的利息。基于同样的理由,这种办法也将鼓励并刺激人们从事实业,改善经营,因为许多人宁愿进行这样的投资,而不愿坐收百分之五的利息,尤其是那些收惯了较高的利息的人更是如此。其次,对一部分人进行授权,允许他们以较高的利率放债给知名的商人,同时做好如下的预防。这种利率要比商人从前经常支付的要低一点,这样,不管借款人是否是商人,所有借款人都可以得到一点便利。放债的人不能是银行或公司,而放不放债全由个人说了算。这并不是说我对银行没有丝毫的好感,而是因为人们基于某些疑虑,对银行难以忍受。国家在颁发允许证时,应当收取一定的费用,其余的收益则归放债的人;费用只要不大,就不会使放债的人灰心。举例来说,原先收取百分之十或百分之九的利息的人,宁可把利息降到百分之八,也不肯放弃放债业务,撇下稳赚不赔的事业,而甘冒风险去追求别的利益。这些经过授权的放债者的人数不必限定,但是其营业的地点却应当限于某几个商业城市,这样他们就不会对其他放债的人产生影响,经过授权以百分之九利率放的债就不会把通行的百分之五利率的钱吸收干净,因为谁都不肯把钱放到远处,或放给不认识的人。

如果有人反对说,以前还只是某些地方允许放债,而我的办法差不多是对放债进行授权了,我的回答是,与其默许放债存在,致其横行,还不如公开承认,加以补救。

[1] 参见 《创世记》第三章第19节:“你必汗流满面才得糊口,直到你归了土,因为你是从土而出的。你本是尘土,仍要归于尘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