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 论预言

我所说的预言既不是指神启,也不是指异教徒的预言,或者大自然的种种征兆,而仅仅是指那些有凭有据的预言,只不过所言之事的原因不明罢了。女巫曾对扫罗说过:“明日你和你众子必与我在一处了。”[1]荷马有一句诗:

埃涅阿斯一族,他的子子孙孙

将统治各处的海岸。

这似乎是在预言罗马帝国的诞生。悲剧作家塞内加曾写过以下诗句:

有一天,

海洋将解开束缚,

大地将开放呈露,

提非思将展现新的世界,

极北之北更有天地。

这好像是在预言美洲大陆的发现。波利克拉特斯[2]的女儿梦见朱庇特替他父亲洗澡,阿波罗给他涂膏油,结果波利克拉特斯最终却在露天被钉在十字架上,被太阳晒得汗流浃背,被雨水洗刷。马其顿国王腓力普梦见自己把妻子的肚子给封了起来,对此他的解释是妻子将不能生育,但是预言家阿利斯坦德却告诉他说他的妻子怀孕了,因为人们不会把空的容器密封起来。出现在M.布鲁图帐中的幽灵曾对他说道:“你在腓力比[3]将再次遇见我。”提比略对加尔巴曾说:“加尔巴,你也同样会尝尝帝国的滋味。”在苇斯巴芗时代,东方流传着一种预言,说来自朱迪亚[4]的人将统治全世界。尽管这个预言指的是我们的救世主,塔西佗却以为指的是苇斯巴芗。图密善在被杀的前一夜,梦见从自己的脖子上长出了一颗黄金头颅;果不其然,他的后继者造就了多年的黄金时代。当英国国王亨利七世还是个男孩,亨利六世在给他水喝时,曾对人说:“这孩子就是将来要享受我们现在所争夺的王冠的人。”从前在法国时,我曾听一位叫辟纳的医生讲过一个故事,说王太后迷信法术,曾用假名,让人将其夫的生辰八字算了一下;算命先生说此人将在决斗中被杀。王太后听完,哈哈一笑,心想谁敢向其夫挑战或要求决斗? 然而其夫后来竟然真的在比武中被杀,原因是蒙哥马利的长枪破裂,木刺刺入其半面甲内。在我小时候,伊丽莎白女王正值花样年华,我曾听说过一个广为流传的预言:

麻织成线,

英国就完蛋。

这个预言一般这样解释:Henry、Edward、Mary、Philip和Elizabeth这几位英国国王名字的首字母恰好麻(hempe)这个字,等到这几位过世后,英国便要大乱。感谢上帝,这种情形并没有出现,要说混乱,也仅仅是国名混乱而已——国王不再是英国国王,而是不列颠之王。在1588年以前,也有个预言,不过我不太明白其意思。

在报和迈之间,

有一天将要看见,

挪威的黑色舰队。

等舰队之后,

英国将用石头与石灰砌房子,

因为战争之后,一切房屋都已被摧毁。

人们一般都认为这个预言指的是1588年来袭的西班牙舰队,因为他们说西班牙国王就是姓挪威。雷格蒙塔努斯[5]曾预言:

88年,一个奇异的年头。

同样,人们也认为这个预言在西班牙舰队身上得到了验证。西班牙这支舰队的舰船数目虽然不是历史上最大的,但是力量却是最强的。至于克里昂[6]的梦,我以为那是个笑话。他曾梦见自己被一条龙吃了,有人解释说那龙就是一个做腊肠的商人,曾经给克里昂惹过不少麻烦。这样的事很多,要把做梦和占星都算进去的话,数目则更多。我这里只不过把几个有凭有据的列出来,举些例子而已。我认为这些事都当不得真,只适合冬夜烤火时作为谈资。我说“当不得真”,意思是不能相信这些预言,至于散布和传播这些预言,可不能不认真对待。这些预言可作过不少孽,我发现各国对它们都严令禁止。这些预言之所以流传众口,甚至得到部分人相信,有三种原因。首先,人们对待预言就像对梦境一样,说中了,就会引起注意,说不中,就会被忽略。其次,可能发生的猜测或模棱两可的古语常常会变为预言;而人类喜欢预测将来的天性使他们认为把推测当作预言而说出来,并没有什么危险。塞内加的诗就是这样。当时已经有充分证据显示地球在大西洋之西还有很大的地方,这些地方不一定是一片汪洋。有了这种理论,再加上柏拉图的 《蒂迈亚斯》与 《亚特兰蒂库斯》两篇中的传说,人们也许就会受到鼓舞,把这种说法变成一种预言。最后,同时就是最重要的一点,在数不清的预言中,几乎所有语言都是假话,都是那些无聊、狡猾之徒在事后编造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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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参见 《撒母耳记上》第二十八章第19节:“并且耶和华必将你和以色列人交在非利士人的手里。明日你和你众子必与我在一处了。耶和华必将以色列的军兵交在非利士人手里。”

[2] 阿摩斯的僭主。

[3] 希腊马其顿地区古城,今已毁,公元前42年安东尼和屋大维在此战败布鲁图和卡西乌;耶稣的门徒保罗曾在此建立早期基督教团体。

[4] 古巴勒斯坦的南部地区,包括今巴勒斯坦的南部地区和约旦的西南部地区。

[5] 德国数学家、天文学家,发展了三角学,在纽伦堡建立天文台,观测彗星,编印航海历书,著有 《论各种三角形》《方位表》。

[6] 雅典政治领袖、统帅,伯里克利死后成为雅典民主派首领,伯罗奔尼撒战争中极力主战,曾大败斯巴达军,后战败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