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 论财富

对于财富,我想不出还有什么更好的名字,只能把它叫作“美德的行李”。倒是罗马字impedimenta,似乎更妥当。财富对于美德来说,就像辎重之于军队。辎重不可或缺,也不可抛弃于后,但是却阻碍行军;不仅如此,有时候甚至会因为顾虑辎重,而丧失或扰乱胜利的机会。财富除了分配给众人外,没有什么实际用处,其余的所谓用处只不过是幻想而已。所以所罗门说:“货物增添,吃的人也增添。物主得什么呢,不过眼看而已。”[1]一个人的财富达到一定程度之后,他对财富就没有什么切身感受了。他可以把财富藏起来,或是把财富乐捐出去,也可以坐享富贵之名,除此之外,财富对他本人来说,并没有什么实际用处。难道你没看见人们把小小的石头或珍玩定了多高的价格? 没看见人们为了让财富显得有些用处,做了多少面子工程? 你也许说,财富多多少少还是有些用的,起码可以买通关节,救人于危难。正如所罗门所说的那样,“在富人的想象中,财富就是一座堡垒[2]”。这话正好道破天机,这种堡垒是想象中的,实际上并不存在。实际上,被巨额财富出卖的人无疑要多于被它拯救的人。不要为了炫耀而追求财富;财富要来得光明,用得谨慎,分得开心,留得放心。对财富也不要像隐士或乞丐那样嗤之以鼻。只是分清财富的来路,就像西塞罗当年替拉比里休斯·波斯图穆斯辩护时说的那样:“他之所以敛财,显然不是为了满足贪欲,而是为了谋求为善的工具。”另外,我们还要听一听所罗门的警告,不可急于求财:“想要急速发财的,不免受罚。”[3]在诗人的笔下,财神普路图斯受朱庇特差遣时,总是磨磨蹭蹭,而受冥王普路托差遣时,却步履如飞。这个故事的意思就是,通过正道获取财富的过程很缓慢,而靠死人发财 (如通过继承遗产等),财富则会从天而降。倘若把普路托视为魔鬼,这句话用在他身上也讲得通。(通过欺诈、压迫和不正当的手段)从魔鬼那里获取财富,财富来得很快。致富之道很多,不过大多数都很卑鄙。吝啬是最好的致富方法之一,但是吝啬却阻止人乐善好施,所以难免有几分不义。土地是大地母亲给予人类的恩赐,利用土地是最自然的致富方法,不过用这种方法发财却很慢。不过倘若已有万贯家财,却又肯从土中找钱,那么其财富就会成倍增长。我从前认得一位英国贵族,其收入为一时之冠。此人不仅是个大牧场主、大林场主、养羊大户、种植大户,而且还是煤炭大亨、铅矿矿主、铁矿矿主等。所以,土地对他来说就像是一片财源滚滚且永不枯竭的海洋。有人说自己挣小钱容易,发大财很难,这话一点不假。一个人如果财大气粗,可以坐等市场好转,做成别人做不成的生意,又能和年轻人合作冒险,那他非发大财不可。一般贸易和职业挣的都是本分钱,要想多挣钱,一靠勤勉,二靠童叟无欺的好名声。靠漫天要价来挣钱,钱的来路就显得不正,比如趁火打劫,在别人急需时索要高价,或者买通对方的仆人和亲信,或者耍弄手腕排挤其他正经商人,以及诸如此类的奸诈卑劣行为。至于做投机买卖,即购物并不是要自己留着,而是为了加价出售,通常要把上家和下家都刮一层皮。合伙做生意的合伙人如果选择得当,则可以发大财。放高利贷尽管是最糟糕的挣钱方法,但却也是最可靠的方法之一。说它糟糕,是因为这种方法可说是别人流汗而自己收获,而且在上帝规定的安息日还要耕田。不过尽管放高利贷很可靠,但也不是没有毛病,因为公证人和中间人常常为了私利而替没有偿还能力的人做担保。倘若有幸率先发明了某种东西或者获得某项专利,有时候也可以发大财,比如在加那利群岛捷足先登建立糖厂的那个人。所以,一个人倘若思路清晰,既善于发现又善于判断,一旦风云际会,就会大赚特赚。依靠固定收入者绝对成不了富翁,背水一搏者多半会倾家荡产,所以在投机时,最好有份固定收入,好有个退路。倘若没有法律限制,囤积货物、垄断经营乃是发财致富的重要手段,尤其是当事者消息灵通,晓得何种商品将有可能供不应求,从而事先囤积时,更是如此。做官固然风光,不过倘若为五斗米而折腰,这样得来的富贵最为下流。至于通过攫取遗嘱及遗嘱执行人身份 (像塔西佗指责塞内加的那样:“他像用网一样,捞到了遗嘱和监护权。”)来牟利,则更加下流,因为做官讨好的毕竟是公侯君王,而后者讨好的却是一些卑鄙小人。

不要太相信那些嘴上蔑视财富的人,他们蔑视财富只是因为发财无望;这种人一旦发财,只会更加贪财。不要在小钱上计较;钱财长有翅膀,有时会自己飞走,不过有时却必须有意让它们飞走,以便带来更多财富。财产要么留给儿女,要么捐给社会,不过或留或捐,都以数额适中为妙。倘若子女年少无识,给他们留下了一份大家业,就好像留下了一块诱饵,必将招来各种猛禽抢夺。同样,为虚名而馈赠的捐款和建立的基金就像没加盐的祭品,不过是善行的豪华坟墓,很快就会从里面开始腐烂。所以,捐赠不能看多少,而是要适度;也不能拖到死后再捐赠。平心而论,死后捐赠无疑是在慷他人之慨。

[1] 《传道书》第五章第11节。

[2] 参见 《箴言》第十章第15节:“富户的财物,是他的坚城。穷人的贫乏,是他的败坏。”

[3] 《箴言》第二十八章第20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