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论无神论

我宁愿相信 《黄金传奇》[1]《塔木德》[2]和 《古兰经》中的一切寓言故事,也不能相信这宇宙只有躯壳,没有灵魂主宰。所以,上帝从不用奇迹来反驳无神论,因为上帝所做的平常之事已经足以把它驳倒。对哲学一知半解让人相信世上无神,但是对哲学的深刻思考,却使人心灵升华,皈依宗教。人脑看到次要的原因时,有时候会以为找到了本源,不再继续深究,然而当它注意到这些原因之间的联系,看到它们彼此共谋,纠缠在一起时,就必然会想到神。正因为如此,甚至那个被指责为无神论的哲学流派,也竭力展示宗教是怎么回事——这个流派不是别的,正是卢克莱修、德谟克利特和伊壁鸠鲁那一派。四种可变的元素,再加上第五种不变的本质,彼此关系一经确定,就不再改变,这样的学说当然不需要用上帝来解释,也比另一种学说,亦即没有经过神的手安排,一群无限小的粒子产生这样的秩序和美,可信一千倍。《圣经》里说:“愚玩的人心里说,没有神。”[3]但并没有说:“愚玩的人心里想。”这就是说,愚玩的人说这句话时,口不应心,并不是真的相信没有神。实际上,除非那些能够从无神的理论获得好处的人,否则没有人会真的相信没有神。无神论只是停留在嘴上,而不是深入心中,这一点在下面的事实中最明显:无神论者总是喋喋不休地谈论他们的观点,就好像这样的观点使他们身体变弱,因此很乐意得到别人的赞同,从而使身体变强。不仅如此,无神论者也像其他宗教团体那样,竭力吸引信徒。更有甚者,有些人因为信仰无神论而吃尽苦头,但是却无怨无悔;既然他们真的相信没有神这样的东西,他们又为何自寻烦恼呢? 伊壁鸠鲁坚称神是存在的,只不过这些神明逍遥自在,不问世事罢了。有人因此指责伊壁鸠鲁,说他沽名钓誉,装模作样。他们说其实他内心认为没有神,但是却随声附和说有神。毫无疑问,这是在诽谤伊壁鸠鲁。其实,伊壁鸠鲁的话高贵而真诚:“否认世俗所见神灵并不构成对神灵的亵渎,真正的亵渎是把世俗观念强加于神灵之上!”就连柏拉图也说不出更好的话来。然而,尽管伊壁鸠鲁有胆量否认世俗观念对神的曲解,他却无力否认神的存在。印第安人虽然不认识上帝的存在,没有给上帝起名字,但他们却也信神,并且赋予神以各种各样的名称。这就好像古代欧洲的异教徒,他们不懂得上帝,却也崇拜朱庇特、阿波罗、玛尔斯之类的神灵。由此可见,即使是野蛮人也具有关于神的观念,只是他们的观念不如文明人那样博大精深罢了。所以,就反驳无神论这一点而论,野蛮人和高深莫测的哲学家结成了同盟。真正能提出无神理论的寥寥无几,迪格拉斯算一个,拜思算一个,琉善也算一个,余下的屈指可数。不过就连他们好像也有些名不副实,因为凡是反对某种已经为世人接受的宗教或迷信的人,都会被对手称之为无神论者。真正的无神论者都是伪君子。他们尽管嘴上整天谈论神圣的事,但是对这些神圣的事却并没有感觉,所以到头来必然变得麻木不仁。

产生无神论的原因有多种。首先是宗教内部的派别纷争,派别过多。倘若只分成两大派,则反而会让双方对宗教更加热忱,但是派别过多,就会产生无神论。其次是教士的腐败。圣伯纳曾说过:“如今谁都不敢说教士就像普通人一样,因为事实上普通人可没有教士那么坏。”再次是亵渎和嘲弄神圣事物的风气。这样的风气让人渐渐失去对宗教的尊敬。最后是学术昌隆,尤其是还同时享有太平和繁荣。苦难和逆境更容易让人心向宗教,向神灵求助。否认神的存在,实际上是在否定人的高贵。在肉体上,人类与野兽相近,因此,在精神上,人如果不向神靠拢,就必然会成为一个卑鄙下流的可怜虫。否认神的存在,也是在否定人性的崇高和升华。就以狗来说,当它有了主人,有了它眼中的上帝时,瞧它会表现得多么慷慨勇敢! 如果不是狗认为主人自己更高尚,它是不会有那样的勇气的。同样,人一旦确信自己受到神的保护和青睐,就会在胸中积蓄起一股力量,在头脑中产生一种信念。这股力量,这种信念,倘若没有神助,仅凭人性是无法获得的。所以,无神论在其他方面可恨也就罢了,最可恨的却是它剥夺了人性自我提升,超越自身弱点的手段。而且不仅对个人是如此,对民族与国家也是如此。在人类历史上,恐怕还从来没有哪个国家比罗马更伟大。听一听西塞罗对这个国家是怎么评论的:

无论我们多么为自己的国家自豪,我们还是应该承认,我们在人数上不如西班牙人,在力量上不如高卢人,在机敏上不如迦太基人,而在艺术上不如希腊人,就爱国心和乡土观念,我们也不如本地的那些意大利人和拉丁人。但是我们有一点却超越了所有这些民族,就是在虔诚和信仰上。我们确信是不朽的神明统治着世界万物,就这一点而言,我们优越于世界上的任何人!

[1] 13世纪的一本使徒传记集。

[2] 犹继 《旧约》之后最重要的一部典籍,又称犹太智慧羊皮卷。成书于公元3世纪到5世纪。

[3] 见 《诗篇》第五十三章第1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