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记忆
这就是从前的那条路,那幢房子,那座花园吗?
唉,记忆是一种多么无用的东西啊!
当我在很多很多年以后重返故地,回到我出生的那个小村子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记忆是多么地不可靠。在这个村子里,我度过了童年和少年的早期时光。虽然在这么多年里,村子本身并没有发生任何改变,但是,当我再次来到这里时,它已经完全不是我记忆中的那副模样了。
因此,当我身处故土的那段漫长日子里,对于我而言,这座小村子或许并不拥有真正的生活。而只有当我离开故土的时候,那里的生活才真正开始。在我离开的漫长岁月里,故土的生活在我的幻想中继续成长,变得枝繁叶茂,唯一不同的就是缺少了我的存在。但是,实际上,那里真实的景色和事物却和我想象中的不尽相同,现实并非与我一直保存并守护在甜美回忆里的模样相符。
有时我会想,如果没有我的话,那段生活或许根本就不存在。没错,当我再次面对昔日相同的景色时,我却觉得它们变得和从前不一样了。这不是因为事物发生了变化,而是因为我自己变了。那段生活在我看来是如此不真实,就像一个虚无缥缈的梦境。或许这一切都是我的幻想,是我一直以来虚构的假象。
因此,我所有的记忆都是毫无用处的。
我相信,对于一个在多年后重返故里的游子来说,这种感觉必定是最令人悲伤的:亲眼看见自己的回忆坠入空虚的深渊,渐渐化作虚无,消失殆尽。我的记忆企图重新构建一种生活,它们无法再现原本真实的景象。因为,已经改变的心境再也无法赋予旧地原本的真实。不,我无法看清的是他们原来的模样。
每当我走近童年和少年时期的老友身边,我都会觉得自己和他们之间隔了一堵无形而且无法逾越的高墙。每当这时,我的心里总会掠过一阵阵难以言喻的强烈痛楚。
当我面对眼前这些和自己的记忆完全不同的景象时,我的幻想会为我呈现出一副曾经在那里生活过的画面。然而,我从前的那些老友却一直生活在我的幻想之外。此时,我的幻想不起任何作用,它一无所知。他们还好吗?他们都是谁?
我重新回到他们身边,对他们来说,我却是从一个完全不存在的世界擅自闯入的,那是一个只存在于我空洞的记忆里的世界。当我走在路上的时候,我腼腆地对那些仿佛存在于我遥远记忆中的人们点头致意,但是,我很害怕听见这样的回答:
“你是哪里人?你什么时候在这里生活过?”
因为,对于我的那些老友们来说,当然,对于所有人而言,童年都如同一首遥远而甜蜜的诗歌。但是,在他们的心里,这首诗歌想必不会像我心里的那样拥有持久的生命力。我一边把童年的旋律埋在心里,一边看着这个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世界,看着眼前充斥着悲惨、狭隘和单调的现实。对于他们而言,现实和那时的回忆或许没有什么不同,但是,对于现在的我来说,一切都已经变了太多。
我向路过的村民问起很多人的消息,但是,令我吃惊的是,打听故人的消息竟然会如此令人苦恼,有时候甚至会受到刁难。当我提到某些人的名字时,我看见有些人皱起了眉头,还有些人露出惊讶、厌烦或是同情的表情。在所有这些人当中,最令我痛苦的是,当我看见那个人虽然睁大了眼睛,眼神明亮,但是,在艳阳下,他却摸索着前进。他是一个盲人。
当他们看见我打听某些人的消息时,他们的反应令我不知所措。根据他们的说法,有些人已经不在了,而有些人已经不值得像我这样的人去关心了。
像我这样的人?
他们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我是站在一个非常遥远的时间点向他们打听这些事情的。在我的心里,我关心并询问的那些人依旧是我儿时的伙伴。
他们看到的只是我现在的样子。而且,在每个人的眼里,我都呈现出一副不同的模样。他们知道我问起的那些人的事情,没错,他们知道我的老友们都沦落为怎样悲惨的境地!有一个朋友在我离开村子后不久就去世了,所以,他们对他已经几乎没有任何印象了。现在,我的脑海里也只剩下暗淡褪色的影像,回溯这段他不存在的时光,我竟然连片刻有关他的鲜活记忆都无法重建。他的影子将永远苍白暗淡,留在我那遥远的梦里。另外一个人落得非常悲惨的结局,为了维持生计,他低声下气、毕恭毕敬地听从别人的吩咐,然而,他服侍的主人却是和他一起长大的伙伴,曾经,他们的关系是平等的。还有一个人,由于盗窃,至今还被关在监狱里没有出来。站在我面前滔滔不绝地和我说话的人是克斯坦迪诺,他是这座城市的警卫。他说话有些放肆无礼,看上去好像很喜欢谈论以前学校里的老同学们后来令人感到诧异的人生经历。对于这种话题,他乐在其中。
不过,最令我感到震惊的是,当我在街上偶遇某个曾经和我关系亲密的朋友时,我竟然在心里发誓我从来就不认识他,或者想我一定是刚刚认识这个人的。有时候,我对他的回忆毫不领情,有时候,我会本能地对他产生反感,觉得他一定是我童年时期那个成天和我作对的蠢货。
曾经和我关系最好的朋友,现在成为了一位帕鲁巴医生,但是,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这个可怜的人本来肯定会去火车站迎接我的,但是,就在三天之前,他的妻子不幸去世了。虽然他依旧沉浸在这场突如其来的悲剧带给他的深沉哀痛当中,但是,当亲朋好友去拜访帕鲁巴医生,向他表示深切的哀悼时,他却很担心我的情况。他不停地询问他们,我有没有到达,我是否一切都好,我在哪里住宿,准备在村子里住上几天。
所有人都用一种非常感动的语气,异口同声地告诉我,那位帕鲁巴医生几乎每天都会说起有关我的事情。他总是有说不完的小事和细节:我小时候和他一起玩的游戏,在学校里做的恶作剧,以及后来,我们在外面共同经历的青春的天真冒险。不仅是这些,在我远离家乡之后,他对我的事情依然了如指掌,因为,一有机会他就找别人打听我的消息。他们都说,他的每一句话里都充满了对我深厚的友情和好感。虽然,当我听他们说这些话的时候,我的心里非常尴尬,甚至感到愤怒和沮丧。因为,要么是我真的认不出他了,要么就是我在伪装出一副连我自己都无法想象的愚蠢而可笑的模样,但是,我还是没有勇气站起来反对:
“可是,他是哪里人?我什么时候和他认识的?这个帕鲁巴医生是谁?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
我很确定的是,如果我真的这么说的话,所有人都会一脸惊恐地远离我,四处奔走相告。
“你们知道吗?卡尔里诺·贝尔西疯了!他竟然说他不认识帕鲁巴!他说他从来都不认识他!”
他们或许会这么想:我是因为在外面获得了名声,就像帕鲁巴医生绘声绘色地向他们描述的那样,所以,现在我才会羞于承认和他的友情,羞于承认那位为人谦逊的帕鲁巴医生和我之间的亲密、忠诚且恒久不变的友谊。
这么看来,我还是保持沉默比较好。啊,我怎么能傻愣愣地不说话呢?于是,我也立刻对我那位可怜的密友最近遭遇的不幸表现出非常关心的模样,说道:
“哦!我亲爱的帕鲁巴!唉,对于他遭遇的不幸,我感到万分遗憾。他的妻子,可怜的帕鲁巴夫人……她为他留下了几个孩子?”
三个孩子?啊,没错,应该是三个孩子。这三个孩子都年纪尚小,我很确定,因为他们结婚时间不长……然而,值得庆幸的是,帕鲁巴医生还有一个已经结婚的妹妹。是的,没错……他确实有个妹妹!我记得可清楚了!他的那个妹妹已经结婚生子了。哦,很好,她也是个很好的人。她叫什么名字来着?卡尔梅拉?不,不,安洁莉卡?哦,你瞧,我记性怎么这么差呢!呃……安东尼娅?啊,没错,她叫安东尼娅!现在我想起来了!他们又信誓旦旦地告诉我,这位安东尼娅也总是谈论我的事情。是的,无需怀疑,她不仅总说起我的事情,还总是提起我的一个姐姐,她和我的姐姐曾经是小学一年级时的同学。
啊,真是活见鬼!这个消息使我大为震惊,我一动不动地愣在原地苦苦思索。或许,我不得不承认帕鲁巴医生对我过分热切的友情里确实存在某些真实的东西。这件事情不仅仅牵涉到他一个人。现在,又出现了一位安东尼娅,自称是我姐姐的朋友!
这位安东尼娅信誓旦旦地对我说,小时候,她经常来我家里找我姐姐玩。那时,她就在家里见过我很多次。
“但是,这不可能啊!”我越发地焦躁不安起来,在心里自言自语道,“这怎么可能呢?难道只有我一个人对那个帕鲁巴医生毫无印象吗?我怎么会连一丁点有关他的微弱的回忆都想不起来了呢?”
是的,对我来说,所有的地点、事物和人都已经变得和当初完全不同了。但是,说到底,这些东西的某些部分至少还是能够证明它们是真实存在的,或者,至少对我来说是真实的,它们存在于我的幻想当中,是我虚构出来的东西。虽然这些事物本身没有改变,但是,当我发现它们以一种不同的形态呈现在我的面前时,我意识到记忆的空虚。但是,这些事物至少是存在的!而这个帕鲁巴,我究竟是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认识他的?
总之,我觉得自己就像一个酩酊大醉的醉汉,在一整天的纵酒作乐后,在街上唱着无人回应的歌。这时,一条狗冷不防地从他面前经过,他的心里突然产生了一种极度的怀疑。他问自己:
“我记得我在一家店里吃了饭,然后又去另外一家店吃了别的东西。但是,这条可恶的狗是怎么回事?我究竟在哪里见过它?”
“现在,”我在心里对自己说,“我必须亲自去找他,并和他交谈。我不能怀疑他。在这个村子里,在所有人看来,他都是卡尔里诺·贝尔西的挚友。在我见到他之前,我只能怀疑我自己。开什么玩笑?我生命的一部分竟然活在另一个人的生命当中,然而对此我却连丝毫的记忆都没有。这种事情真的有可能发生吗?我活在一个我完全不认识的人的生命里,而我自己却对此一无所知?哦!不!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我绝对没有见过这条狗。那个帕鲁巴医生一定是个骗子,那些事情都是他编造出来的。他在乡下的药店里,整天就知道夸夸其谈,每一个离开故乡出去闯荡的人都是他的朋友。总之,只要知道那个人的名字和一些事迹,他就能编出很多逼真的故事。那么,如果事情真的是这样的话,这一次,我会给他点颜色瞧瞧的。他是这个世界上最愚蠢的骗子。对所有人说起我的事情,难道他觉得这么做很有趣吗?我会去找他的,告诉他一个假名字。我会告诉他,我是……我是布法戴利先生,没错,我是卡尔里诺·贝尔西的朋友,也是他的同学,和他在罗马一起进行艺术工作。这次,我和他一起来西西里,是为了参加一个艺术巡展。我会告诉他,卡尔里诺不得不匆忙赶回巴勒莫向海关找回我们的行李,那里面装满了我们的绘画工具,我们本该带着这些行李上路的。与此同时,他听说他最好的朋友帕鲁巴医生遭遇了不幸的家庭变故,于是,他立刻派我,菲利普·布法戴利,代表他前来表示哀悼。到时候,我还会拿出一张卡尔里诺的名片给他看。我确信,百分之百地确信,他一定会中我的圈套的。但是,如果他以前确实认识我,那么,他就会识破我的谎言。那么,在他看来,我不就变成了一个大骗子了吗?到时候,我会告诉他,我是故意为他设下这个圈套的。”
当我从前的老友看见我的时候,总是很难一眼认出我。事实上,我也知道自己变化很大。我现在变得这么胖,满脸胡子,还秃顶了,唉!
我问到了帕鲁巴医生家里的住址,转身朝那里走去。
啊,我终于松了一口气!
在一间装饰典雅、充满田园风情的小客厅里,我看见一位又高又瘦的男人向我走来。他有一头淡黄色的头发,头戴一顶圆形便帽,穿着一双刺绣拖鞋。他低着头,下巴几乎快要垂到胸口上了。他紧紧地抿着嘴,透过圆形的镜框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我立刻打起了精神。
不,这不可能。我的人生和现在站在我面前的这个男人绝不可能有任何关系。
我很确信,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而且,他也从来没有见过我。
“哦……对不起,请问您是?”
“在下是布法戴利,愿为您效劳。您看,这是卡尔里诺·贝尔西的名片,是他派我来见您的。”
“啊!卡尔里诺,我亲爱的卡尔里诺!”帕鲁巴医生兴高采烈地欢呼起来,他紧紧地攥着那张名片,放到嘴边,看上去恨不得吻上去。“他为什么没有来?他在哪里?他现在去哪里了?啊,他要是知道我有多么想见他就好了!在这种悲伤的时刻,如果他能来看望我的话,对我而言,这将是一种莫大的安慰!但是,他会来的……没错,他曾经答应过我,一定会来看望我……啊,我亲爱的卡尔里诺!但是,他究竟遇上什么事了?”
于是,我告诉他,卡尔里诺要去巴勒莫的海关找回我们的行李。
“行李在运送的途中弄丢了?啊,我亲爱的朋友该有多么痛心啊!或许那些行李里还有几幅卡尔里诺的画作?”
接着,他开始咒骂恶劣的铁路服务。接着,他问我是不是很久以前就和卡尔里诺成为朋友了,又问我们以前是不是在罗马,在卡尔里诺的家里见过面……
他真是太不可思议了!他透过那副眼镜,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我,向我提出各种问题。但是,我看见他的眼睛里分明充满了担忧,他想从我的脸上看出我对卡尔里诺的友情是否像他一样真诚。
我勉强地做出了回答,依旧沉浸在震惊中无法自拔。接着,我催促他说说有关我的事情。
我刚提了一句,他就立刻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地和我说起有关卡尔里诺的各种奇特的趣闻。小时候,卡尔里诺住在圣彼得路上,他从阳台上把一个纸飞机扔进了正从楼下经过的父亲的帽子里。少年时期的卡尔里诺曾在圣弗朗切斯科广场上和死对头打架。卡尔里诺在学校里遇到的事情,在假期里发生的事情,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有一次,卡尔里诺用一棵大白菜砸中了他的脸,他竟然奇迹般地没有变瞎。卡尔里诺演过喜剧,表演过木偶戏,骑过马,打过架,充当过律师,打过枪,做过小土匪,抓到过蛇,还在池塘里钓过青蛙。还有一次,卡尔里诺从梯田间摔了下去,摔在一块干草垛上。当时,如果不是正好有一只体型巨大的老鹰在半空中叼住他,缓冲了他下落的速度,他很可能会摔死在那里。还有,卡尔里诺曾经……
我听着他的夸夸其谈,心里感到非常震惊。什么?震惊?不,我感觉到的已经远不止是震惊了,我感到非常恐惧,惊骇地呆愣在原地。
在他说的那些事情当中,确实有一些东西和我遥远的记忆拥有某些相似之处。或许,这些故事正是基于我记忆里的情节,进行了一番改编和添油加醋的描述,但是改编得很粗糙,很奇怪。总之,这些故事确实是基于我极小部分的记忆改编的,但是,我的那部分记忆同样空洞而且站不住脚。它们就像诗歌一样空洞而贫瘠,非常愚蠢,就好像僵化了一样,不得不去迎合所有事物悲惨的一面,在狭隘的场所之中痛苦挣扎。
那么,站在我面前的这个男人,究竟是怎样,又是从哪里得知这些事情的呢?他看着我,却认不出我,我也看着他……但是,啊,没错!或许是因为他眼睛里突然闪过的一道熟悉的光,又或许是因为他说话的语气……啊,我也不知道!突然,一个念头在我的脑海里闪现。我看向自己记忆的更深处,苦苦搜索,终于,我叹了一口气,说出了一个名字:
“罗威尔德……”
帕鲁巴医生突然间停了下来,大吃一惊。
“没错,罗威尔德……”他说,“我以前的名字是罗威尔德。但是,后来我被收养了。十六年后的现在,我成为了一名医生,所以我现在变成了凯撒·帕鲁巴医生……可是,请原谅,您是怎么知道我的原名的呢?”
我没法继续掩饰下去了,说:
“罗威尔德,嗯,没错……现在我记起来了!是的,小学三年级的时候!但是,我刚刚想起来……”
“什么?您,您怎么会知道的?”
“啊,没错,等等……罗威尔德是你的姓,名字叫什么?”
“卡罗……”
“啊!对,卡罗……和我的名字很像。唉,你真的认不出我了吗?是我啊!我就是卡尔里诺·贝尔西啊!”
可怜的帕鲁巴医生像是遭到了五雷轰顶,一动不动地愣在原地。他抬起手,把手放在头上。他的脸上满是慌乱不安,极度紧张,就像是突然被许多无形的大头针狠狠地扎了一样。
“您,您是卡尔里诺?可是,您……但是,这怎么可能?我……哦!上帝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知道我这么做很残忍。当我想到,那个可怜的人想必会毫不怀疑地相信我早就预谋好,准备用这个玩笑在全村人面前揭穿他的谎言时,我就越发地对自己残忍的行为感到抱歉。当我越发坚信他对我的友情是出自一片真心时,我就越觉得刚才一直大惊小怪的我才是个傻瓜。因为,那一整天,我早就已经发现了,那些被我们称作“我们的记忆”的东西,其实本身并不具有任何现实的根据。那位可怜的帕鲁巴医生以为自己记得这样或是那样的事情……实际上却正好相反,他说的那些事情全都是他为我创造出的童话故事!但是,至于我,当我刚刚踏上这片久违的故土时,我难道不也在心里给自己编造了一个故事吗?不过,那个故事很快就被我遗忘了。我在他的面前整整站了一个小时,他却完全没有认出我。但是,我敢保证!他看到的是他自己在心里虚构出来的卡尔里诺·贝尔西,而不是我现在真正的模样。他只能看见他幻想中的那个我。
那么,我的这次拜访终于把他从幻想中拉了出来。
我尝试着安慰他,让他冷静下来。但是,那个可怜的男人情绪激动,浑身颤抖得越来越厉害,手舞足蹈地晃动胳膊,眼神四处乱晃。他就像在拼命地寻找自我,寻找他突然消失的灵魂。他想留住它,紧紧地抓住不放,一刻也不得安宁。他继续结结巴巴地说道:
“可是,怎么可能?您在说什么?但是……那么,您是……也就是说,什么?什么?不……我不记得了,我不记得你是谁,我也不记得我是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