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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女仆在七点钟的时候准时叫醒了他。昨晚,他久违地睡了一个好觉,他对此感到很是惊讶。
“马车来了吗?”
“是的,先生,马车已经准备妥当,在楼下等您了。”
“好的,我这就来!哦,罗莎,快把我的鞋子给我!等等,我先把门打开。”
当他下床准备穿鞋的时候,他又对另一件事情感到大为惊奇。昨天晚上,他还是像平常一样,把鞋子放在门外让女仆擦亮。就好像对他来说,穿着锃亮的鞋子步入另一个世界是非常重要的事情一样。
当他走到衣橱前,他再一次感到诧异。因为他从柜子里拿出了那件他平时短期出门时穿的衣服,而把另外一件更崭新、更体面的衣服留在了衣橱里。
“我要把这件衣服留给谁呢?”
总之,他的内心深处还是无法相信,不久之后他即将用自己的这双手终结此生。睡眠,鞋子,衣服……真是太难以置信了。瞧,他正在洗脸,然后,他又像平常一样走到镜子面前,仔仔细细地开始打领带。
“我难道是在和自己开玩笑吗?”
不,还有遗书。他把它放到哪里去了?啊,床头柜的抽屉里,找到了!
只见信笺上写着:“致尼科利诺。”
“我该把它放在哪里呢?”
还是放在枕头上吧,他把遗书放在了他最后一次睡觉用的枕头上。
“放在这里她们比较容易发现。”
他知道妻子和女仆绝不会在中午之前进卧室收拾房间的。
“离正午还有三个多小时呢……”
他还没有说完这句话,就转过身环顾四周,仿佛在和他即将永别的一切做最后的道别。他看到放在床头的那座老旧发黄的十字架,于是他摘下帽子,在十字架面前屈膝跪下。
其实,他还没有完全从梦里清醒过来。他的眼睛仿佛还能看见昨夜的美梦,鼻子还能闻到被单的香气。
“哦,上帝,上帝啊!”他终于喊了出来。突然间他感到心慌意乱起来。
他使劲地用手捏了一下眉头。然后,他突然想起马车还在楼下等他,他急忙匆匆跑出门,说:
“罗莎,再见。我天黑之前回来!”
马车快步地穿过小镇。那个愚蠢的车夫竟然在马脖子上系了铃档,马车叮当作响,弄得就像是要去乡下赴宴似的。此刻,呼吸着早晨新鲜的空气,修纳的脑袋里突然冒出一副喜剧般的场景,他终于清醒起来。他想象着市政乐队的乐手正在他的身后追赶他,他们头戴装饰着羽毛的帽子,羽毛随风不停地颤动着。他们不断呼喊,挥舞胳膊比划手势,要他停下,或者走慢一点,他们想为他奏一曲挽歌。他们这样在后面拼命追赶,实在没法为他奏挽歌。
“非常感谢你们,我亲爱的朋友们,永别了!我不需要挽歌,马车玻璃窗颠簸的声响和欢快的铃声就已经足够了。”
当马车穿过郊区的最后几座房子以后,乡村的景色展现在他的眼前,他突然感到心旷神怡,舒了一口气。只见田野里,庄稼翻滚着金色的波浪,漫山遍野的扁桃树和橄榄树在风中唱着欢快的歌。
向马车的右边望去,他看见一个农妇带着三个孩子从两排洋槐树间走了出来。看着那株粗矮的树木,一时间,他陷入了沉思。他想:“这还真像是一只母鸡在保护一群小鸡崽啊。”接着,他朝那棵树挥手告别。现在,他已经做好了准备,他很乐意和世上所有的一切告别,做最后的告别。他的内心不再有任何苦恼,就好像那一刻他所感受到的快乐可以抵消之前所有的痛苦一样。
马车艰难地在尘土飞扬的大道上继续前行,路越来越陡峻了。路上,一行行漫长的车队穿梭于上坡和下坡之间。以前,他从来没有发现拉车的驴子身上挂着这么独具特色的装饰物。现在,他注意到了这一点,他觉得装饰在驴子身上的那些五颜六色的皮革、流苏和饰物就像是专程为了庆祝他的到来而准备的一样。
路的两侧,到处都能看到瘸腿或是失明的乞丐,坐在路边的碎石堆上休息。他们中间有些人来自沿海的小镇,准备去山顶的城市,还有些人是要下山去海边的。他们在路边乞求别人施舍他们一点小钱,或是一小块面包,好维持这一天的生计。
看到这样的情景,他不由得触目伤怀。他的心里立刻闪过这样的念头:他想邀请这里的所有人一起坐上他的马车。
“开心点,大家都开心点吧!让我们一起投身大海吧!这辆马车载着的全都是绝望的人。来吧,上来吧,孩子们!生活是多么美好,我们不应该为眼前的这一切感到苦恼。”
他克制住自己,以免向车夫泄露了此行的真正目的。他想象那些乞丐都上了车,坐在他身边,他就不由得笑了起来。就好像他们真的坐在那里一样。接下来的路上,每当他看到路边坐着别的乞丐,他就会在心里自言自语地向他们发出邀请:
“上车吧!你也上车吧!我免费送你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