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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条环绕老城城墙的长街上,树木的枝桠相互交错,几乎形成了一道郁郁葱葱的拱廊。突然间,月亮出乎意料地透过枝桠露出脸来,就好像在说,一个身材极高大的男人将在这不同寻常的时间,在这危机四伏的黑夜里冒险。
“是的,我已经看见你了。”
就像是真的被人发现了一样,男人停住脚步,用那双大手拍了拍胸膛,恼羞成怒地大喊道:
“是我,就是我!我是修纳!”
他头顶上的树叶在风中不停地沙沙作响,听上去就像在呼唤他的名字:修纳,修纳……这些树木看上去仿佛和他相识多年,知道他为何这么晚还在这条令人毛骨悚然的长街上独自漫步。它们窃窃私语,小声地偷偷议论他,议论他做过的那些事情。沙沙,沙沙……修纳!修纳!
接着,他转身朝后面看去,看向这条长街幽深黑暗的尽头,只见鬼魅的月光在夜的暗影中四处游荡。沙沙……好像有谁在那里。他环顾四周,想强迫自己还有周围的树叶安静下来,沙沙……他继续向前走去,双手紧握背在身后。
两千七百里拉就这么一声不响地消失了。他悄悄地从烟草仓库的钱柜里偷走了两千七八里拉。沙沙……就这样,他盗用公款,成了罪人。
明天,警察就会上门来找他了。
“修纳,这里丢了两千七百里拉。”
“是的,先生。是我拿走的,警察先生。”
“你拿走的?你是怎么拿走的?”
“就是用我的这两根手指拿走的,警察先生。”
“啊,是吗?修纳,你可真厉害!你拿走这笔钱就像是用手指掰掉一片包菜叶子那么简单,是吗?那么,我可要恭喜你了。不过,另一方面,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必须通知你,你被捕了。”
“哦,不,对不起,亲爱的先生。您这么说,我可是非常介意的。如果您允许的话,我们可以这么办:明天,在下修纳将乘坐马车去海边。我会在胸前佩戴两枚六十年代的奖牌,在脖子上挂满十公斤的勋章,就像披着一件圣衣,自己投海自尽,先生。死亡的确是一件糟糕的事情,它意味着所有一切的终结。但是,在下已经过了六十二年清清白白的日子,是绝对不会去监狱的。”
这半个月以来,他每天都自导自演地说着这些奇怪的对话,一边说还一边激烈地比划着手势。当他自言自语的时候,他的熟人们会突然间冒出来,就像在树木枝桠间穿行的月亮一样突然露出脸一样。他们拿他古怪的言行举止寻乐子,就像在观看一场奇特而可笑的滑稽剧。
“都是为了你啊,尼科利诺!”修纳继续在心里默默地对儿子说,“为了你我才去偷窃的!不过,你不要觉得我后悔了。你有四个孩子,上帝啊!四个食不果腹的孩子!尼科利诺,你的妻子呢?她会做什么?她什么都不做,只知道傻笑,然后就又怀孕了。你已经有四个孩子了,再怀上一个,那就是五个了!这个该死的女人!我的儿子,她太能生了,太能生了,镇子里的小修纳越来越多!因为贫困无法给你带来任何满足感,你们就只好不停生孩子以求满足,我的儿啊!或许,明天吃掉你爸爸的那条鱼就不得不用来填饱你和你那几个孩子的肚子。捕鱼船啊,但愿你每天都能给我的孙子们带去一些鱼吧!”
现在,他满脑子都是投海自尽的想法。前几天,他还一直这么告诫自己:
“毒药,毒药!服毒自尽才是最好的死法。只需要一小粒药丸,就可以和这个世界永别了!”
他通过一个在药剂研究所工作的勤杂工弄到了几小块砒霜,然后把砒霜放进口袋里,去教堂忏悔。
“只要承蒙上帝的恩泽,死亡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毒药还是行不通的。”现在,他又这么想,“服毒自尽太痛苦了,人都是懦弱的,我一定会大喊救命,如果真的有人来救我了呢?不,这样不行,还是投海自尽比较好。我只用在胸前戴上奖牌,脖子上挂满勋章,然后,扑通一声,一切就了结了。但是,我的肚子太大了。先生们,到时候你们会看见一具浮尸漂在海面上,就像一种新品种的鲸鱼!好吧,修纳,你告诉我,海里都有些什么?海里有成千上万饥肠辘辘的小鱼,就像你的孙子们一样,就像在空中飞翔的鸟儿一样,它们可都是饿得不行啊。”
他打算预定一辆马车,明天早上七点,伴随着凉爽舒适的晨风启程。一个小时左右就能到海边了。到了八点半,修纳,永别了!
他一边沿着长街继续向前走,一边思考如何写遗书的问题。但是,他该写给谁呢?写给他的妻子,那位可怜的老太太,还是写给儿子,或者是哪个朋友呢?不,朋友还是算了,有哪个朋友帮助过他?不过说实话,他也确实没有求任何人帮忙,因为他早就预料到,没有人会同情他的。事实也证明了这一点:半个月的时间里,整个镇子里的人都看到他像只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窜,但是,却没有一个人在意他的反常,没有一个人拦下他,问一句:“修纳,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