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 米凯莉娜婶婶
米凯莉娜婶婶

年迈的玛鲁卡有一个侄子,大家都叫他小玛鲁卡。当老玛鲁卡去世的时候,小玛鲁卡差不多二十岁,正好快到服兵役的年纪了。

敬礼!一二一,一二一!可怜的的小玛鲁卡!

在老玛鲁卡的第一次婚姻里,他没有生儿育女。作为小玛鲁卡的伯父,他非常疼爱他的侄子。当他的妻子去世的时候,他甚至都不愿把侄子交还给他的父亲——也就是老玛鲁卡的哥哥。他觉得小玛鲁卡尚处于敏感的年纪,非常需要母爱的关怀,所以,虽然他已经上了年纪,但还是再婚了。他很清楚地知道自己绝不会有孩子的。他身材很健壮,但是,就像一棵壮硕的大树,只能洒下阴影,却无法播下种子。他总是喜欢向所有人表明,他没有孩子并不是因为缺乏精力。为了证明这一点,他特意选了一位非常年轻的姑娘做他的新一任妻子。对于他做出的这个选择,他也从来没有后悔过。

米凯莉娜婶婶性格恬静,温顺随和。在住进家境殷实的农民家里后,她很快就适应了这里的生活。这个家里充满了被人们所遗弃的怀旧的乡下日常气息,依旧严格保持着古老的父权制生活。她看上去对她的丈夫还是很满意的,尽管他年纪比她大得多。她也非常疼爱他的侄子。

现在,她的丈夫去世了,侄子刚满二十岁,已经长大成人了。而她还没到四十岁,却总觉得自己已经年老色衰了。

老人去世的时候,他们两人一起大哭了一场,一个是为了离世的丈夫哭泣,一个是为了离世的伯父哭泣。老玛鲁卡一直是个很精明的人,在写遗嘱的时候,他也像平常一样理智。他在遗嘱里写道,他将把为数不多的财产留给他的侄子,包括房产和农场。他的妻子在世期间享有遗产的一切使用收益权,当然,条件是她不能再婚。

小玛鲁卡的真名叫做西蒙涅罗,他还没有从失去亲人的痛苦中缓过来,就不得不泪眼汪汪地去服兵役了。他眼睛哭得通红,一方面是因为不得不去服兵役,另一方面,伯父的过世也使他心痛不已。

米凯莉娜婶婶就像一个称职的好母亲,想让他振作起来。她叮嘱他要经常想念她,如果他需要任何东西的话,立刻写信给她,她会第一时间把他需要的东西寄给他。现在,丈夫去世,侄子离家,只剩下她孤身一人,这样的日子是多么痛苦啊!她坚持打扫他的房间、床、衣柜和他留下的所有东西,家里的一切都保持得和他离开的时候一模一样。

小玛鲁卡一离开家,她就全心全意地开始打理农场和家里的一切事务,就像一个能干的男人一样。

最近几年里,由于上了年纪,老玛鲁卡的身体状况也一日不如一日。因此,小玛鲁卡早早地辍学,专心帮他打理家里的事务。他辍学不是因为他不够聪明,相反,在他的伯父看来,他才智超群。事实上,他完全无法理解为什么一定要学习书本上的那些知识,为什么一定要记住那些和他毫无关系的人在哪里,在何年何月做过什么事情。记住这些东西对他有什么好处吗?对于他自己要做的事情,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为什么一定要去管别人的事情呢?世界的其他地方?哪里?美洲?他绝对不会去那里的。非洲?亚洲?那里的山脉、河流、湖泊和城市?在上帝的旨意下,他在这片土地上出生并长大成人,对小玛鲁卡而言,只要对这片生他养他的土地了如指掌就足够了。

这世界上还会有比他更聪明的人吗?

现在,从部队寄来的信成为了米凯莉娜婶婶唯一的安慰。尽管她总是要费很大的功夫才能勉强读懂他写的信,她还是慢慢地从这些信里发现,在部队里,小玛鲁卡已经失去了他与生俱来的好斗性格。从小到大,每当他受到粗暴的教训时,他都是借助这种好斗的精神进行勇敢的反抗,为自己辩护。在信里,他没有抱怨部队生活的艰苦,也没有提及远离亲人、故土的痛苦使他憔悴不堪。反而,他在信里说,他想延长服兵役的期限,他再也不想返回故土了,因为,现在他觉得自己已经走投无路了。

走投无路?为什么走投无路?

婶婶再三地恳求他信任她,他完全可以向她倾诉一切想法。但是,小玛鲁卡总是回信说,他不能告诉她,而且他也不知道自己的想法到底是怎样的。

啊,没错,他一定是恋爱了。她很快就明白了。毕竟是小伙子了,总是会经历这种充满挫折的爱情。这种时候,她需要寄钱给他,寄很多钱给他,这样就能分散他的注意力,他就不会一直为了感情的事情伤心苦恼了。

当米凯莉娜婶婶看见他把所有的钱又寄回来的时候,她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在信里,他还大发脾气,抗议她的做法。他说,他需要的不是钱,而是被理解,得到真正的理解!

看到这封信,她目瞪口呆,困惑不解,不知该如何是好。她正准备写回信,想问问他究竟遇上了什么不被理解的事情,他却突然休假回来了,没有提前和任何人打招呼。

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的小玛鲁卡在这些日子里变了太多,简直像是完全变了个人似的。他整个人都消瘦了,眼睛炯炯有神,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他的体内仿佛有只小虫在不停地啃噬他的五脏六腑,使他无法安宁。

“我?你说什么?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你需要我理解什么?”她忍不住连续发问道。

但是,她越关怀他,他就变得越暴躁。最后,他像发疯了一样从家里逃了出去。跑到离家最远的一个农场过完了最后的几天假期。

看见他这么失魂落魄地跑出去,米凯莉娜婶婶又想起他看她的眼神。每当她慈爱地爱抚他、关怀他的时候,他总是慌张地躲开。想到这里,她的心里突然隐约产生了某种令她感到毛骨悚然的怀疑。她颓然瘫倒在椅子上,静静地在那里坐了很久。她脸色苍白,瞪大了眼睛,用手揉着额头,喃喃自语道:

“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她不敢派人去农场打听他的消息。

几天后,一个农民来家里取走了小玛鲁卡的行李和军装。他说,小主人的假期就要结束了,预计明天一早出发。

米凯莉娜婶婶呆愣愣地盯着农民的脸,好像聋了一样,没有听见他说的话。他这就要走了,都不愿意回来打个招呼,和她道别吗?那么好吧,也没有办法了。或许这样更好。

然后,她托那个农民带给他一大笔钱,并捎上她“母爱”的

祝福。

四天后,米凯莉娜婶婶的小叔子,也就是小玛鲁卡的父亲,来她的家里探访。由于遗嘱的原因,自从他的哥哥去世以后,他就再也没有来过这里。

“亲爱的教母,亲爱的教母……”

他喊她教母,而不是嫂子。因为他的儿子在接受洗礼的时候认老玛鲁卡的第一任妻子做教母。虽然这算不上一个很好的理由,但是,自从那次洗礼之后,他就一直喊他的哥哥教父,所以,他觉得他也应该称呼哥哥的第二任妻子为教母。

“亲爱的教母……”

他的眼睛和嘴边隐约露出一丝暧昧而窘迫的微笑。

他头部秃顶,骨瘦如柴,肌肉僵硬,看上去一点也不像他的哥哥,和他的儿子也没有什么相似之处。他的妻子在很多年以前就去世了,他一直没有再娶。他举止粗野,但很精明。他总是一副邋邋遢遢的样子,一点也不讲究衣服穿着,他在这方面特别吝啬。他说话的时候从不会看别人的脸。

“唉,我家的西蒙涅罗这些日子像是得了失心疯一样……亲爱的教母,爱情真是叫人烦恼!烦恼啊!”

“啊,所以说,他恋爱了?”米凯莉娜婶婶大声嚷嚷道,“上帝保佑那可怜的孩子!我一遍遍地求他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我是他的母亲啊,我求他告诉我,不管他遇上了什么事,我都会尽全力满足他的。小叔子,您知道的!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才两岁。那时候,他失去了母亲。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把他当作自己的亲儿子,抚养他长大成人!”

“啊,是的,没错……”小叔子一边摇头,一边局促不安地在椅子上扭动,那暧昧而窘迫的微笑一直没有从他的眼睛和嘴边褪去,他说,“没错,亲爱的教母……可是,问题就出在这儿!问题就出在这儿啊!”

“什么问题?为什么?您说什么?”

小叔子没有正面回答她的追问,反而向她提出了一个古怪的问题:

“亲爱的教母,您有好好地照过镜子看看自己的模样吗?”

突然间,她觉得之前的怀疑所带来的恐惧再一次袭上心头。但是,这一次,这个想法还令她感到有些恶心。她激动地跳了起来,说:

“我的儿子?”她大喊道,“我的儿子怎么可能对我产生那种感情?一定是你,一定是你给他灌输了这种想法,你这个邪恶的魔鬼!为了那份该死的遗嘱,你就一直在暗地里想方设法地打小算盘!这下我全明白了。我早就听别人说,你在外面四处嚷嚷,说你哥哥的遗嘱是不公平的,因为我至少还能再活三十几年。你还说,如果你的儿子没我活得久,那他可能永远也等不到我正式把财产的使用权转交给他的那一天!他要等很久才能拿到伯父留给他的遗产,他要等到胡子都白了才能成为这里真正的主人。啊,真是可怕的魔鬼!你是这么想的吗?你觉得我会放着我的儿子不管,让他等待、哀叹我的死亡?等他下次一回来我就会对他说:‘我亲爱的西蒙涅罗,为自己选一个新娘吧。把她带到这里,你将成为这里的主人,我会为你的幸福感到由衷的高兴,我会抚养你的儿女,就像我抚养你一样。’这就是我准备对他说的话!好了,你可以写信把我想说的话转达给他。如果您认识哪个他可能会喜欢的姑娘,请告诉我。我会亲自向他提出建议的!但是,请你的儿子不要再有你刚才说的那种可耻的想法了!这是不可饶恕的罪孽啊,会下地狱的!”

一开始,小叔子被她的这番话说得有些狼狈,但是,他不打算就此让步。对于她的指责,他觉得受到了冒犯。他说,他和这件事情没有关系,他所有的亲戚朋友都知道遗嘱的安排,他们都一致认为,如果事情可以这样解决的话是再好不过的了。没有人觉得这样的安排有什么不好的,只有她自己觉得不妥。没错,他们确实有年龄上的差距,但是也没有她想的那么大。她保养得这么好,身体也很健康,这一点年龄差距根本构不成任何问题。不用怀疑,她的美貌永远也不会衰败。

最后,在这样的侮辱下,米凯莉娜婶婶羞愤地哭了起来。小叔子把她的哭泣当成了退让的表现。于是,他安慰她,并告诉她小玛鲁卡爱上她也是在情理之中的事,他再次建议她去镜子面前看看自己的模样。

“出去!”米凯莉娜婶婶忍无可忍地冲他怒吼道。她火冒三丈地站了起来,大吼道:“快滚出去!邪恶的魔鬼!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还有你的儿子!你去把他的床铺清空吧,带着他所有的东西滚出去!啊,怎么会有你这么阴险恶毒的人,我的上帝啊!我就是那个用自己的体温为蛇取暖的农夫!我亲手抚养长大的孩子竟然是这么忘恩负义的人!滚!滚!快滚!”

为了慎重起见,她的小叔子赶紧离开了。

接下来的几天里,米凯莉娜婶婶一直在家里哭个不停。

邻居们都过来安慰她,她向她们倾诉自己的不幸,但还是止不住地流泪。

但是,当她察觉到没有一个邻居能够真正理解并体谅她的感情时,她震惊得几乎晕厥。更准确地说,没错,她们确实能够体谅、考虑她的感受,但同时,她们也考虑到小玛鲁卡的感情,还考虑到他的伯父留下的遗嘱确实使他陷入了一种不幸的处境当中。

可是,为什么会不幸呢?为什么?

她愤怒地向邻居们重复着她的提议。等她的侄子一回来,她会立刻帮他寻找一位妻子,安排一桩得体的婚事。这样,他就可以成为所有财产的主人,他也应该满足了。

对于这个提议,邻居们都表示非常赞同。没错,她们觉得这是个非常值得赞赏的法子。但是,她们说,当然,这只能从讲道理的层面上来看。她们认为对于年轻的玛鲁卡来说,事情则是完全不同的。

“还有什么不同呢?”

问题就在这里。如果她对小玛鲁卡没有她所说的那种母爱,能够回应他的感情的话,那么毫无疑问,这对小玛鲁卡来说是再好不过的了。因为,按照她的说法,对她而言他永远都是属于家庭的一分子,永远是她的儿子。然而,由于她的善良,他不会注意到这一点,一切都没有问题。但是,就像女人们很容易能够预测到的那样,将来的某一天,她和他的妻子之间难免会发生不和。到那时候,她们之间就是类似婆媳一样的关系,如果她们针锋相对,那可如何是好呢……

没错,他们必须考虑到这一点!

谁都不知道她们的不和将因何而起,又会以怎样的方式结束。

现在,米凯莉娜婶婶再一次清楚地感受到自己是孤身一人。她感到很孤独,孤独而迷茫。

但是,难道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吗?在这个世界上,在利益的驱使下,人们就会变得无知得可怕,甚至连最为神圣的感情——母爱都无法理解了吗?或许,其实她才是那个最想谋取私利的人?她想继续做这个家的女主人,并且把侄子当做自己的所有物。他们是这么认为的吗?没错,她,一心想谋取私利。啊,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

当然,这个想法也只是在她的脑海里一闪而过。她突然跳了起来,跑去镜子前,想看看自己的模样。

对,她要好好看看自己的脸庞和身材是不是真的像他们说的那样,蒙蔽了侄子的双眼,使他忘记了多年以来她对他深沉的母爱,而其他人也竟然因为她的外貌轻易地原谅了侄子对她的不伦之爱。

不,她的确不丑。至少,外人很难从她的外表判断出她的真实年纪。但是,不!对于那个男孩子来说,她一点也不美!鬓角的金发已经褪色,几乎快要变得花白。说不定,明天她的一头金发很可能就会变成白发苍苍了……

不!不!怎么能接受这种事情呢?这是一种耻辱,是背信弃义的罪孽!

但是,对于一个和她年纪相符的老人来说,她还是非常美丽、非常有魅力的。他或许会因为她的美貌向她求婚。没错,没错,这样的话,她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把所有财产留给侄子。这个背信弃义的坏小子,他不仅想要从她这里拿到钱,竟然还想得到她!很好,到时候她会把所有的钱都扔在他的脸上,当着所有人的面宣布,她不会成为侄子继承财产的阻碍。

接下来的几个月里,人们总是看见米凯莉娜婶婶出门去教堂,从教堂里出来后独自一人在周围散步。虽然她还穿着一身服丧的黑衣,但是可以看得出她精心打扮了一番。她披着镶嵌勾丝花边的面纱,穿着闪闪发亮的高跟鞋,手里拿着扇子,头发梳得整齐而端庄。她的身上带有一种女性特有的羞怯,她不想表现出自己内心希望受到别人关注的欲望。不过,这种羞怯本身已经称得上是一种艺术了,足以吸引别人的眼球。

扇子在她的手中微微颤抖着,她焦躁不安地在下巴下面扇动扇子,想以此减轻脸上滚烫的温度。羞耻和怒火烧得她满脸通红。

“又出来散步啊,米凯莉娜婶婶?”某个邻居站在门口不怀好意地和她打招呼。

“啊,没错,我在散步呢。您喊我有什么事情吗?”她只好在洒满阳光的大路上向他们鞠躬示意,做出这样的回答,脸上却带着恼火的怒容。她的影子在身后笨拙地模仿着她的动作。

但是,她又能去哪儿呢?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只能出去散散步。她一边走路,一边盯着自己的鞋尖。因为,她抬起眼睛也完全不知道该看向何处,也不知道该看向什么。她觉得自己满脸通红,随时都可能哭出来。没错,就像一个张皇失措的小女孩一样,在街头放声大哭。

现在,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她出门的目的,并不是因为有什么事情非出去不可,而是为了走到街上向大家展示自己。人们在街上看见她的时候,总会停下脚步,目送她走过。他们互相交换眼神,有些人甚至还会嚷嚷着喊她:

“嘘!嘘!”听上去就像在和街边的妓女打招呼似的。

她的脸烫得厉害,头也不回地跑开了。她听见心脏在胸腔里怦怦直跳的声音。直到她精疲力尽,再也无法继续忍受这样的目光时,她就径直向教堂走去,把教堂当作暂时的避难所。

上帝啊,她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女人为了获得地位而寻找丈夫,而现在,又有谁能想象得到她正处于完全相反的境况呢?为了抛弃第一任丈夫留给她的财产和地位,她不得不苦苦寻找第二任丈夫。然而,他们却觉得她依旧美丽如昔,因为难以忍耐守寡的寂寞,所以想随便找个人打发时间。他们还想说服她,如果顺从侄子的意愿的话,她想找多少男人就可以找多少,可以随心所欲,也不用这么疯狂地靠再婚摆脱前夫留给她的大笔财产和土地。现在的她无论和谁在一起,都不需要考虑任何有关忠贞的问题,她不受任何人的束缚。

听到这些议论,米凯莉娜婶婶气得火冒三丈。然而,她的怒气却无处发泄,这使她备受折磨。因为,她自己也很清楚地知道,会发生这种荒谬的事情归根结底还是她的错,一切都是自己的外貌惹的祸。现在,或许只有一个人能够理解她为什么想再婚,也只有这个人能接受她,和她拥有同样的目的,愿意娶她为妻。这个人就是她的小叔子,也就是小玛鲁卡的父亲。那个丑陋、干瘪、肮脏的吝啬老头,他迫不及待地想让自己的儿子成为遗产的主人,他已经等不下去了。那么,和他结婚就是唯一的办法了。也只有这样做,她才能让所有人都知道她真正追求的幸福是什么。

她终于下定了决心。一天,她出现在小叔子家门口。

“我知道,您在到处散布谣言,说我出去找男人是想毁了您的儿子。等他从部队回来,发现我和别的男人再婚,他未必不会做出什么蠢事。但是,事实恰恰相反,我是为了他好才希望再婚的。没错,我和别人结婚了以后,他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成为财产的主人了。这段时间,我一直在寻找一个愿意娶我的人,但是,我没有找到。所有人都想占有我,但是没有人愿意娶我为妻。所有人都把我当成一个疯子,因为我再婚的目的竟然是为了抛弃前夫留下的遗产。只有您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做。请您和我结婚吧!”

听到她冷不防地提出这样的建议,上了年纪的小叔子惊讶得愣在原地,说不出话来。没过一会儿,他的嘴角又浮现出那种暧昧而窘迫的微笑。他含糊地说:

“这个……呃……呃……”

他花了好大一番工夫,含混而委婉地和她解释了一通。最后,他巧妙的言辞终于让她明白,不仅仅对别人而言,对他来说,这种事也是极其荒唐的。她提出这种建议,简直是疯了,太疯狂了。没错,这一切都是因为,就算她不愿意和他的儿子结婚,她也不应该为了自己能继续留在这个家里,继续拥有财产的使用权而提出这么荒唐的建议。

“什么?你这个卑鄙的老妖怪!”米凯莉娜婶婶暴跳如雷地吼道,“我想和你结婚是为了财产?啊,你这个可恶的畜生!你花了整整一年的时间到处宣扬、维护你儿子的利益,现在,这件事牵扯到你了,你就要亲手结束这一切吗?但是,我要告诉你,我宁愿和一只狗在一起,也不会和你结婚的!你这个邪恶的老妖怪!呸!”

说完这番话,米凯莉娜婶婶就怒不可遏地离开了。

现在,她知道自己接下来应该怎么做了。

小玛鲁卡从部队回来了。他站在她的面前,看上去比上次回来休假的时候更加消瘦,更加焦虑不安。她对他说:

“听着,你这个无耻之徒,我知道你为什么想和我结婚。但是,在我看来,这只是你为自己辩解的借口罢了。你想娶我,是为了让我失去一切,让自己成为这里的主人。好吧,我会嫁给你的。但是,你要记住,我只是为了使你成为遗产的主人,才同意嫁给你!你要干什么?不!快走!你怎么敢?快离我远一点!否则我要把这东西砸到你脸上!”

小玛鲁卡本想向前一跃搂住她的脖子亲吻她,但是,她奋力地挥舞着一盏油灯,不许他靠近她。

米凯莉娜婶婶浑身颤抖不止,眼睛瞪得老大。她躲在桌子后面,继续冲他大喊道:

“如果你敢再碰我的话,你会后悔的!我会给你完全的自由,你可以做任何你喜欢的事情。只要你保证以后再也不看我一眼,你想和哪个女人在一起都可以!我要去农场躲起来,就像那时候你为了逃避我的母爱一样。我会永远躲在那里,再也不会让你看见我一眼!你发誓!发誓以后绝不会碰我!”

在她强硬的态度下,小玛鲁卡不得不勉强接受她的要求。他假装发誓只是为了让她屈服,答应和他结婚,而不是因为他承认她说的那些话。其实,他根本不是为了钱才想娶她为妻的。

“你要小心点!”米凯莉娜婶婶说道,“你已经发誓了!孩子,你要知道,如果你不遵守刚才的诺言,我可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的,我会杀了你,或者自杀。小心点!”

说完,她就落荒而逃了。在举办婚礼那天之前,她都不想再见到他了。

婚礼当天,去市政厅登记结婚后,他们去教堂举办了仪式。她穿着一身黑衣,脸色惨白,头发凌乱,满脸泪水。仪式结束后,她一个人离开了,丢下那群前来参加婚礼的人,骑上一只骡子,只身出发去那座遥远的农场了。

但是,一方面出于虚荣心和人们的讥笑,另一方面出于他把自己假想成婶婶的爱人,在经过整整两天的自我斗争之后,他下定决心晚上去敲那座农场的门。他坚持不懈地敲了好几个小时,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砰砰的敲门声使周围的狗狂吠不止。最后,她终于下楼打开了门。

一个小时以后,他就脸色发青地逃走了。他的脸上、脖子上、手上满是抓痕。黎明时分,他回到村子里。他张皇失措地跑回家,把自己锁在家里不敢出门。几个小时后,警察来了。他们逮捕了小玛鲁卡,因为他们发现米凯莉娜婶婶死在了农场里。

他被正式起诉了,因为,他的脖子上、脸上、手上的抓伤和咬痕使他成为了重要嫌疑人。但是,他再三信誓旦旦地发誓说,他没有杀死她,她是自杀的。而且,她自杀只是因为他,她的丈夫,想向她索取每一个丈夫都有权利向自己的妻子索取的东西。他还说,他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得到了他苦苦奋斗才获得的东西,他没有任何理由破坏他好不容易得到的一切,犯下这样的罪行。他喊了很多证人为他作证。这些证人都很了解他的感情,他合理的欲求,以及她的反对和威胁。后来,他被无罪释放了。

直到现在,邻居们还在议论米凯莉娜婶婶真是个疯女人。因为,上帝啊,虽说她一直把这个男孩当作儿子去爱,她拒绝和自己的儿子发生亲密关系的确情有可原,但是,既然这个男孩已经成为了她的丈夫,作为他的妻子,无论怎样她也不应该不给他留一点余地,和他撕破脸皮。这真是太不可思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