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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三个人没有流露出不耐烦的神情。他们看上去像是一家三口:爸爸,妈妈和女儿。
男人看上去大概六十多岁,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他一直不愿把那顶陈旧的大礼帽从头上摘下来。帽子的边沿非常平整,帽皮有些掉毛,颜色发绿。他不想摘掉帽子,也许是为了避免破坏他那件黑色外衣所营造出的庄严肃穆的感觉。那是一件款式老旧的男士礼服,看上去沉甸甸的,非常宽大,还散发出一股刺鼻的樟脑丸的味道。
显而易见的是,他穿成这样,必定是因为他认为和律师先生见面必须穿得郑重其事,不能在着装上有任何疏忽。
但是,他没有流汗。
他面色惨白如纸,就好像本应该流淌在他血管里的血液都已经被抽光了似的。他的脸颊和下巴看上去就像是发霉了一样,长着稀疏的灰色绒毛,而不是一般的胡须。他的眼睛斜视,但是很有神。他的眼睛下面长着一只大大的鼻子。他弯着腰坐着,低着头,仿佛被某种无法承受的重担压垮了。他的双手瘦骨嶙峋,颜色泛白,拄着一根小手杖。
然而,坐在他身边的妻子虽然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股愚蠢的气息,却摆着架子,一副目中无人的模样。她很胖,身形臃肿,但很丰满。她那张通红的大脸上似乎还长着一些髭须,一双黑色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目不转睛地望着天花板。
女儿坐在他的另一侧。她看上去和她的父亲一样,露出一副悲惨而谨慎小心的神情。她骨瘦如柴,脸色苍白,眼睛也有点斜视。她弓着腰坐在那里,看上去就像个小驼背。虽然女儿和父亲都弯腰弯得很厉害,但是他们是不会跌倒在地的。因为,那个膀大腰圆的女人坐在他们俩中间,仿佛在一定程度上把他们支撑了起来,不至于倒下。
其他的顾客怀着极大的好奇心观察着这三个人。他们的好奇心中还掺杂着些许惊恐和敌意。尽管这可怜的一家三口已经有三次让别人先进去了,这同时也就说明,他们同律师的谈话会持续很长时间。
他们遭遇了怎样的不幸呢?他们受到了谁的迫害呢?是惨死灵魂的影子在向他们叫嚣着复仇吗?还是贫穷在折磨着他们呢?
不,贫穷是绝对不可能的。妻子浑身上下都佩戴着金子做的饰品,闪闪发光。她的耳朵上挂着一对巨大的金耳环,脖子上紧紧地系着两圈金项链。她佩戴着一只镶有宝石的巨大胸针,胸针在她那如同鼓风箱一般的胸前上上下下地荡来荡去。她的扇子上装饰着一根长长的金链子。她的手上戴满了各式各样笨重的戒指,又粗又短的手指看上去已经有些充血,快要动弹不得了。
现在,已经没有人再问他们能否容许自己先进去了。他们已经意识到,这一家三口肯定会在所有人和律师商谈过之后再进去的。他们极为耐心而专注地等待着,甚至也沉浸在这一家三口阴郁而焦躁的情绪和不可告人的秘密中。
妻子时不时地扇着扇子,再把扇子放下。男人探过身子,不停地叮嘱女儿:
“蒂尼娜,记着顶针的事儿!”
不止一个客人试图把那惹人厌的律师儿子推到他们三个人那里去。但是,那孩子却被他们悲惨的模样吓到了,他皱起鼻子,一个劲儿地往后退。
挂钟的指针快指向十二点了。所有的客人都带着或多或少满意的心情离开了。抄写员看他们三人还像雕塑似的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就问他们:
“你们还在等什么呢?请快进去吧。”
“啊,”男人和身边的两位女士一起站了起来,说,“我们可以进去了吗?”
“当然了!”抄写员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说,“你们早就可以进去了!请快一点吧,律师先生中午还要吃饭。不好意思,请问您贵姓?”
男人终于把他的大礼帽摘了下来。突然间,他那光秃秃的脑袋暴露在人们的视线中,同时,大家也发现那身糟糕的男士礼服让他遭了很大的罪。无数的汗水从他冒着热气的通红的头顶上淌了下来,打湿了他那没有血色、像是着了魔似的的面孔。他鞠躬行礼,叹着气,说出了自己的姓名:
“皮齐里利·塞拉菲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