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蝙蝠
蝙蝠

一切都没有问题。在这出喜剧里,没有任何不寻常的东西会激怒观众或是干扰他们的注意力。它的构思巧妙,舞台效果卓越,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在这部喜剧中,有一个红衣主教的角色。他的小姨子寄宿在他家里,是一位贫穷的寡妇。主教年轻的时候,也就是在他还没有成为一名教士的时候,曾经爱过她。现在,寡妇的小女儿已经到了出嫁的年纪,主教大人希望她嫁给受到他照顾的一个小伙子,他从小就被收留在主教的家里,直到长大成人。从表面上来看,这位年轻人是主教以前的一个秘书的儿子,但是,实际上……也罢,总之,这只不过是因为年少无知而犯下的一个久远的错误,现如今,这位伟大的主教大人不应该再为此受到如此严苛的责难。当然,如果简单地追述一下那段往事的话,主教还是无法避免地会受到指责。这段戏正是第二幕最为关键的部分,戏剧效果非常强烈,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一片沉寂的黑暗中,寡妇正站在洒满银色月辉的走廊上。主教在准备向她吐露心声之前,吩咐他忠实的仆人朱塞佩:

“朱塞佩,把灯关了!”

是的,总之一切都很顺利,一切都没有问题。所有演员都准备妥当,每个人都非常热爱自己扮演的角色。娇小的加丝蒂娜小姐也是如此。是的,她非常高兴,她对自己扮演的贫苦孤女的角色感到满意极了。作为主教大人的侄女,她自然是不愿意嫁给那个一直受主教照顾的小伙子。在好几场戏里,她都要表演侄女对这桩婚事的激烈反抗。她非常喜爱这几场戏,期待自己的表演能获得满堂喝彩。

总之,在这场喜剧上演的前夕,最高兴的人还要数我的朋友法斯蒂诺·佩雷斯。他感到洋洋自得的同时又心急如焚,迫切地期待他的新作品大获成功。

不料,就在喜剧即将公演之际,一位不速之客却不期而至。那是一只蝙蝠。

在国家剧院的戏剧演出季里,每天晚上,当我们排练的时候,这只蝙蝠都会不请自来。它有可能是从屋顶的通道飞进来的,也有可能是从它建在房梁上的巢里飞出来的。它把自己的巢建在高处,建在房梁上的那些铁链、木桩和螺栓之间。它发疯似的到处乱飞,但是它不会飞到观众的头顶上空,不会飞到剧院的穹顶下。因为,演出的时候,剧场大厅里的灯光都熄灭了,只有舞台是灯火通明的。舞台顶部和侧幕的灯光吸引它飞过来,飞到舞台上,在演员们的面前飞来飞去。

加丝蒂娜小姐快要被这只蝙蝠吓疯了。前几天晚上,差不多有三次,她害怕得差点晕过去。她眼睁睁地看着蝙蝠呼啸着飞过她的脸庞,掠过她的头发,再直直地飞到她的眼前。上帝啊,这实在是太恶心了!最后,只见蝙蝠扑扇着那对黏糊糊的翅膀,发出尖厉刺耳的叫声,几乎快要碰到她颤抖的嘴唇。她没有尖叫也算是个奇迹了。她太紧张了,紧绷的神经迫使她一动不动地呆立在舞台上,继续扮演她的角色。另一方面,她又无法控制自己,眼睛紧紧地跟随着那令人恶心的生物,看着它四处乱飞,她的内心早已被无止尽的恐惧所吞噬。她必须时刻留神,以免突然间无法控制自己,冲下舞台,逃进自己的化妆间里避难。然而,这只蝙蝠还是令她忍无可忍了。她声称,如果还是没有办法阻止蝙蝠在表演的时候在舞台上飞来飞去的话,她就没法保证到时候自己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了。

事实证明,蝙蝠不是从外面飞进来的,它已经在剧院天花板的房梁上建了一个窝。在法斯蒂诺·佩雷斯的这出新喜剧上演的前一天晚上,剧场里所有的通道口都被关上了,但是,就像以前的每个晚上一样,大家看见那只蝙蝠又在平常的那个时间,突然从黑暗里飞出来,在舞台上拼命地飞来飞去。法斯蒂诺·佩雷斯为这部新作品的命运感到深深的担忧。他请求剧团经理和主任,甚至苦苦哀求他们,希望他们能派三四个工人爬到天花板的房梁上,只要能把那只无礼的畜生从它的巢里赶走,他愿意自己掏腰包。但是,剧团主任却觉得他的请求很疯狂,简直不可理喻。听到他提出这样的要求,剧团主任立刻火冒三丈。加丝蒂娜小姐竟然为了她的那头秀发而担惊受怕,他觉得太荒谬了,他极其厌恶这种可笑的理由。

“就是为了头发?”

“是的,是的!就是为了头发!您还不明白吗?她觉得蝙蝠的翅膀上有一些黏糊糊的东西,如果不小心碰到了她的头发上的话,那些可怕的黏液就再也洗不掉了,她只能把一头秀发都剪掉才行。您懂了吗?她害怕的就是这件事情!她不关心自己的演出,也没有全心全意地与自己的角色融为一体,但是她至少不应该为了这种蠢事担惊受怕!”

是啊,太愚蠢了,就为了一个女人的头发?为了加丝蒂娜小姐的那头秀发就要如此大费周折吗?剧团主任大发脾气,他的怒火令法斯蒂诺·佩雷斯越发地惶恐不安起来。哦,上帝啊!如果加丝蒂娜小姐真的因为这件事情在演出的时候惊慌失措的话,他的新作品可就要泡汤了啊!

在彩排开始之前,为了和剧团主任作对,加丝蒂娜跷着二郎腿,一只胳膊支撑在膝盖上,用拳头托着下巴。她非常严肃地向法斯蒂诺·佩雷斯提议,正式演出时,在必要的情况下,能否让主教大人再重复说一遍第二幕的那句台词“朱塞佩,把灯关了”。因为考虑到现在的情况,只有关灯才能把蝙蝠从舞台上赶走。

听到她这么提议,法斯蒂诺·佩雷斯一下子僵在了原地,脸上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

“不,不,我是很严肃地和您讨论这个问题的!请原谅我,佩雷斯先生,可是您真的想在您的剧中创造出一种真实而完美的幻觉吗?”

“幻觉?不,您为什么要说这是幻觉呢,小姐?艺术的确能够创造出现实。”

“哦,那好吧。那我这么说,艺术确实能创造现实,但是蝙蝠却会破坏现实。”

“怎么会呢?您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这就是事实。您可以想象一下,如果在现实生活中,某一天晚上一家人在一间屋子里发生了争执,或许是丈夫和妻子之间的拌嘴,又或许是母亲和女儿之间的争吵,谁知道呢?总之就是因为双方发生了利益冲突而争吵。就在这时,一只蝙蝠突然飞了进来。好吧,他们会怎么做呢?我敢向您保证,这场争吵肯定会因为这只突然飞进来的蝙蝠而终止。他们或许会把灯关上,或许会一起跑到另外一个房间,也有可能会有人去找来一根棍子,爬到椅子上,想方设法把它从空中打下来。请您相信我,这时候,其他的人都会忘记这场争吵,他们会一起跑去看热闹,一边笑嘻嘻的,一边又面露厌恶之色,一起围观这只可恶的畜生最终会落得怎样的下场。”

“您说的没错!但是,这种事情只会发生在日常生活里!”可怜的法斯蒂诺·佩雷斯反驳道,嘴角扯出一个苍白的微笑,说,“亲爱的小姐,我可没有把这只蝙蝠写进我的艺术作品里。”

“您确实没有把蝙蝠写进剧本里,但是,如果它自己硬闯进来的话该怎么办呢?”

“不要去理睬它就好了!”

“您觉得刻意装作不理睬它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情吗?作为您的喜剧作品中莉维亚这个角色的扮演者,我敢向您保证,在我看来,这么做是不合情理的。因为我知道,我了解莉维亚,比您更加了解她,我知道她有多么害怕蝙蝠!请您注意到这一点,她是您创造的莉维亚,而不是我。您没有考虑到这一点,因为您无法想象这样的场景,正当她激烈地反抗母亲和主教强加给她的命令时,一只蝙蝠突然间飞了进来。但是,您应该知道的,今天晚上在表演这出戏的时候,蝙蝠一定会闯进来的。那么,请允许我问您,根据您想要创造的现实本身,莉维亚是非常害怕蝙蝠的,只要一想到蝙蝠可能会碰到她,她就会害怕得浑身抽搐,尖叫不止。如果她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不去理会那只在她的脸庞周围飞来飞去的蝙蝠,您难道觉得这样是合乎情理的吗?别开玩笑了!我告诉您吧,莉维亚一定会害怕得不能自已,落荒而逃。她会逃离舞台,躲在桌子下面,像疯了似的不停尖叫。因此,我向您提议,能否让主教大人重复说一遍那句台词,‘朱塞佩,把灯关了’。不过,如果您实在没法赞同我的提议的话,那么……等等,对!这样的话会更好!一切都会合情合理!主教大人应该吩咐朱塞佩去拿一根棍子,然后爬到一把椅子上……”

“哦,是的!真是棒极了!这场戏演到一半就被迫终止了!不是吗?就这么在全场观众的嘲笑声中结束了,不是吗?”

“可是,这才是最为自然的做法,我亲爱的佩雷斯!请您相信这一点!我也是为了您的作品着想,不管您愿不愿意,您都无法否认这只蝙蝠的存在。蝙蝠必定会闯进舞台,这是一只真实的蝙蝠!如果您不考虑这个因素,当蝙蝠飞到舞台上的时候,莉维亚对此毫不在意,另外两个演员也若无其事地继续演戏,就当作蝙蝠不存在一样,您不觉得这看上去实在是太虚假,太过牵强了吗?您真的不明白吗?”

法斯蒂诺·佩雷斯绝望地垂下双臂,说:

“哦,我的上帝啊,如果您只是想和我开个玩笑的话……”

“不!这不是玩笑!我再向您重复一遍,我是非常,非常严肃地和您讨论这个问题的。”加丝蒂娜反驳道。

“那么我告诉你,你真是疯了!”佩雷斯站了起来,说,“如果那只蝙蝠是我所创造的现实的一部分的话,那么我当然会考虑它,并且让我的喜剧里的角色们注意到它。但是说到底,它只是一只虚假的,并非真实的蝙蝠!因为,某个偶然的现实性因素是不可能出乎意料地闯入艺术作品中并为其所接受的。”

“如果它就是闯入了呢?”

“但是这不可能!这种事情是不可能发生的!我的喜剧是绝对不会接纳这只蝙蝠的存在的,在舞台上表演的只有你们!”

“您说得太好了!是的,我在舞台上表演您的喜剧。那么,现在就有一个两难的选择:舞台上要么只有您的喜剧,要么只有那只蝙蝠。但是,我至少可以向你保证,那只蝙蝠是绝对存在的。我已经告诉您了,有一只这么活生生的蝙蝠出现在舞台上,而莉维亚和另外两个角色要无视它的存在,继续演戏,装作什么也没有看见,这绝对是非常不合情理的!我得出的结论就是:如果你不想让您的戏演砸的话,就必须赶走那只蝙蝠。亲爱的佩雷斯,如果您觉得无法赶走蝙蝠的话,那么,您的这场戏就只能听天由命了。现在,我想让您明白,我非常了解我扮演的角色,我一定会尽全力演好的,因为我很喜欢这个角色。但是今晚,我无法保证我能不能控制好自己的神经,保持镇定。”

任何一位作家,一位真正的作家,就算他再怎么才能平庸,当他身处于和法斯蒂诺·佩雷斯相同的处境下,当他亲眼见证自己的新作品首次公演的时候,他必定是激动不已的。或者也可以说,他脸上的表情一定是非常可笑的。他会先于在场所有的观众,成为第一个被这出戏打动的人。当然,有时候他也会是所有人当中唯一一个被感动的人。看着他写的作品在自己的眼前上演,他一会儿哭泣,一会儿微笑,脸上的表情千变万化。随着舞台上演员们的表演,他做出各种怪样,而自己却毫无察觉。他呼吸急促,心神不定,惶惶不安。他一会儿抬起右手,一会儿举起左臂,做出一副抵抗或是忍受的姿势。

我可以准确地描述出法斯蒂诺·佩雷斯当时的神态,因为我就陪在他身边。他躲在舞台的侧幕后面,和一些消防警卫和工作人员站在一起。他是如此醉心于自己的作品,以至于在整个第一幕和第二幕刚开始的演出中,他根本没有去想蝙蝠的事情。他没有去想蝙蝠,并不是因为蝙蝠还没有像往常一样出现在舞台上。不,他不去想蝙蝠,是因为他不能这么想。的确如此,当第二幕戏演到一半的时候,蝙蝠终于出现了,然而他一点儿也没有察觉到。当我用胳膊肘碰了碰他,提醒他蝙蝠飞进来的时候,他竟然都不知道我为什么要碰他。只见他愣头愣脑地转过脸看着我,问:

“怎么啦?”

只有当他发现这部喜剧的命运即将走向失败时,他才想起蝙蝠。当然,这部喜剧的失败并不是因为蝙蝠,也并非因为演员们由于蝙蝠的出现而感到焦虑不安,这都只是因为这部作品本身就有一些很明显的缺点。说实话,在第一幕戏演出的过程中,剧院里只零星地响起几声稀稀落落、不冷不热的掌声。

“哦,我的上帝啊,瞧,它飞进来了……”可怜的剧作家一边说着,一边开始冒冷汗。他耸起肩膀,头往后仰,一会儿转向这边,一会儿又转向另一边,就像是那只蝙蝠正围着他飞来飞去,他想拼命躲开蝙蝠似的。他紧张得把双手紧紧扭在了一起,捂住脸,喃喃自语:“上帝,上帝啊,它好像已经疯了。唉,您瞧,它都快要飞到罗西女士的脸上了!怎么办?究竟该怎么办才好呢?加丝蒂娜小姐马上就要上场了!”

“求您安静点吧!”我劝戒他,摇晃着他的双臂,试图把他从那里拉走。

但是我没有成功。加丝蒂娜从对面的侧幕登台了,佩雷斯入迷似的凝视着她,浑身颤抖不止。

蝙蝠在高处盘旋着,围着那盏悬挂在天花板上的装着八只灯泡的大吊灯飞来飞去。看上去,加丝蒂娜还没有察觉到蝙蝠的存在。全场观众出奇地安静,等待她的登场,这一定让她感到很高兴,因为观众们看上去都非常欢迎她的出场。这一幕戏就在这安静的氛围中继续进行,显然,观众们都很喜欢这出戏。

唉,如果那只蝙蝠没有飞进来就好了!但是,它的确飞进来了,就在那里盘旋着!观众们都聚精会神地看着演出,没有注意到蝙蝠的存在。可是它就在那儿,它好像是故意的一样,把加丝蒂娜当作了它的目标。这只可恶的蝙蝠不停歇地在她的身边盘旋着,紧盯着她不放,对她来说,这简直是一种可怕的折磨。可怜的加丝蒂娜,她拼尽全力克制自己内心膨胀的恐惧,想要挽救这场演出。

就在这时,法斯蒂诺·佩雷斯突然间听见加丝蒂娜发出一声极其尖厉的叫声。她失去了意识,晕倒在主教大人的双臂中。佩雷斯仿佛看见舞台中央出现了一片漆黑的深渊,即将吞没并侵蚀他的一切,他害怕得赶紧用手捂住了脸。

当演员们匆忙把昏厥的加丝蒂娜抬下舞台的时候,我也赶紧把佩雷斯拉走了。

发生了这样一场令人始料不及的骚乱,舞台上的演员和工作人员们都乱作一团,根本没有人有工夫去想现在剧院的大厅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就在这时,人们听见一阵雷鸣般的喧嚣声从远处传来,但是没有人注意到这一点。喧嚣声?不,这根本不是什么喧嚣声!而是掌声!什么?没错!是掌声!狂热的掌声!向台下看去,只见所有的观众都站了起来,激动不已地鼓掌,狂热的掌声不停歇地持续了整整四分钟。他们邀请剧作家和演员到舞台前谢幕,一起庆祝女主角昏厥的这场戏的巨大成功。这场戏演得太精彩了,太逼真了。女主角晕过去的这一幕也就像是剧中本来就写好的情节一样,这种惊人的逼真打动了全场观众。

这该如何是好?法斯蒂诺·佩雷斯愣愣地看着激动的观众,浑身颤抖,激动得不知所措。剧团主任匆忙跑上前去,一把抓住佩雷斯的肩膀,猛地一推,把他从幕后推上了前台。他受到了观众们的热烈欢呼,这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整整持续了两分钟之久。佩雷斯不得不向观众们鞠躬致谢了六七次,但是他们还是不知疲倦地继续鼓掌喝彩,因为他们希望女主角加丝蒂娜也上台谢幕。

“加丝蒂娜!加丝蒂娜!”

但是,可怜的加丝蒂娜又怎么能登台谢幕呢?她倒在换衣间里,浑身抽搐,一大堆人围在她的身边,惊慌失措地对她进行抢救。

没有办法,剧团主任只好走上舞台,沉痛地向观众宣布,受到大家喝彩的这位女主角不能出来向尊敬的观众们谢幕了。方才那一幕的演出中,她由于过于投入而突然身体不适。也因为这个缘故,今晚的演出也只能遗憾地就此中断。

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人们不禁要问,那只该死的蝙蝠还会以更加糟糕的方式为佩雷斯帮忙吗?

如果把这场演出的失败归因于蝙蝠的话,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对佩雷斯也算是一种安慰。但是,现在演出的成功却要归功于那只蝙蝠,归功于它那双令人恶心的翅膀,归功于它疯狂地到处乱飞。

佩雷斯刚从最初的震惊中缓过神来,整个人看上去还是毫无生气。他跑到刚才粗暴地把他推上舞台致谢的剧团主任面前,一边用双手揪住自己的头发,一边大声冲他嚷道:

“那明天晚上到底该怎么办啊?”

“我怎么知道?我该说什么?我又能做什么呢?”剧团主任狂怒地冲他吼道,“难道我要去告诉观众,他们的掌声其实是献给蝙蝠的,而不是献给您的?请您立刻想办法补救,明晚,您必须让观众们把掌声献给您!”

“哦,您说得没错!但是我应该怎么补救呢?”可怜的佩雷斯问道,他再一次变得不知所措,惶恐不安。

“怎么做?怎么补救?您问我怎么补救?我怎么会知道?”

“可是,晕倒的那一幕本来就不存在,也和我的剧作毫无关系啊,骑士大人!”

“我亲爱的先生,那么您就必须要让这一幕戏成为这部剧作的一部分!不惜一切代价!您难道没有看到刚才的那出戏给您带来了多大的成功吗?明天一早,所有的报纸都会登载并谈论这个消息。那出戏是绝对不能少的!请您不要再怀疑了,我们的演员一定能把今晚这场歪打正着的戏演得很还原、很逼真的!”

“是的,您说得没错,但是,您要知道,”佩雷斯试图向主任说明他的想法,“今天的喜剧大获成功,是因为演出在加丝蒂娜小姐晕过去之后就中断了!然而,明晚的演出如果继续演下去的话……”

“看在上帝的份上,这就是您现在必须想办法补救的!”剧团主任冲着佩雷斯的脸大吼起来。

“怎么了?这是怎么回事?”就在这时,刚刚苏醒的加丝蒂娜小姐走了过来,她一边用带着闪闪发光的戒指的双手把皮帽戴到她那头美丽的秀发上,一边说,“我亲爱的先生们,你们难道真的不明白吗?现在,这儿该由蝙蝠来说话,可没有你们说话的份。”

“住嘴!请您别再提那只蝙蝠了!”剧团主任气得浑身都发抖,他气势汹汹地冲到加丝蒂娜面前,脸上露出了恫吓的表情。

“让我住嘴?不,应该住嘴的人是您,骑士大人!”加丝蒂娜回答道,她神色平静,面带微笑。她心里非常清楚,她这样的态度正是对剧团主任最大的蔑视,“您瞧,骑士大人,我们可以一起讨论一下:如果佩雷斯先生接受您的意见,把晕倒的这幕戏加进剧本里的话,我的确可以按照您的要求,在第二幕戏的时候假装晕过去。但是,您也应该让那只蝙蝠听从您的命令,这样我就不会在第一幕或者第三幕戏的时候真的晕过去。当然,我也有可能就在第二幕戏的时候,就在我假装晕过去之后,再一次因为那只蝙蝠而真的晕倒!我亲爱的先生们,我请求你们相信这一点,当我感觉到它冲着我,冲着我的这张脸飞过来的时候,我是真的被吓得晕过去了!明天晚上我是不会登台演出的,不,绝不。骑士大人,我拒绝表演,因为没有任何人能强迫我和一只用翅膀拍打我的脸的蝙蝠同台演出!”

“哦,不!您再考虑考虑吧!再想想法子吧!”剧团主任一边使劲地摇头,一边回答道。

但是,法斯蒂诺·佩雷斯坚信,那天晚上观众们的掌声如此热烈的唯一原因,就是从外部闯进这部喜剧的一个非常偶然的意外因素。它的闯入非但没有像本来所预想的那样,会把艺术的虚构性破坏殆尽,反而,它却奇迹般地融入了喜剧本身的艺术虚构中。在观众的幻想和错觉中,它创造出了一种令人惊叹的真实性。佩雷斯就此撤回了自己的这出戏,再也不去谈论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