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恐怖谷
第二天早晨,麦克默多一觉醒来,因为酒喝多了,头有些胀痛,臂膀烙伤处也隐隐作痛。他翻阅了《每日先驱报》,只见专栏中刊载着一段报道:先驱报社暴徒行凶——主笔受重伤。下面报道说,报社已由装备着温切斯特步枪的煤铁警察队守卫。
此时,有人敲门,房东太太送来一封便笺:
我有事要和您谈一谈,但不能到您府上来。您可在米勒山上旗杆旁找到我。如您现在肯来,我有要事相告。
麦克默多踌躇片刻,决定去看个明白。
米勒山是镇中心一座公园。夏季这里是人们常游之地,但在冬季却异常荒凉。麦克默多漫步走到一家冷落的饭馆前,旁边是一棵光秃秃的旗杆,旗杆下有一个人,帽子戴得很低,大衣领子竖起来。这人回过头来,麦克默多认出他是莫里斯。
“你为什么信上不署名呢?”
“谁能毫无保留地信任?不能不小心谨慎。”
“当然可以信任会中弟兄。”
“不,不一定,”他情绪激昂地说,“我们说的什么,甚至想的什么,似乎都能传到身主那里。”
麦克默多厉声说:“我昨晚刚刚宣誓要忠于我们的身主。你是不是要让我背叛我的誓言?”
“如果你这样想,很抱歉让你白跑一趟了。”
麦克默多仔细观察对方,稍微解除了一点顾虑,说:“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讲,我将洗耳恭听。”
“然后去报告首领麦金蒂!”他悲痛地说。
“那你可真冤枉我了,不过,我警告你,你不要指望得到我的帮助或同情。”
“我并不指望,不过,虽然你够坏的,但毕竟你还是个新手,也不像他们那样铁石心肠。”
“好,你到底要对我讲些什么?”
“你入会时想过它会把你引向犯罪吗?”
“假如你把它叫做犯罪的话。”麦克默多说。
莫里斯的声音激动得颤抖起来:“你已经看到一点儿犯罪事实了,那样还不是犯罪吗?”
“有些人会说这是一场两个阶级之间的斗争。”
“那你在芝加哥参会时,可曾想到这样的事?”
“没有,我担保没有想到过。”
“我在费城入会时也没想到。后来我听人提到这个地方,我想到这里来使生活好一些,我的妻儿随我一起来了。我在市场开了一家绸布店,颇有盈利。后来我被迫像你昨晚那样,加入当地分会,并在胳膊上烙下这个耻辱的标记。我想把事情做得善良些,可只要我一说话,他们便像昨晚一样,说我是叛逆。我的一切都在绸布店里,我也不能远走他方。如果我要脱离社团,我一定会被谋害,上帝知道我的妻子儿女会怎样?噢,这简直太可怕了!”他双手掩面,抽抽噎噎地啜泣起来。
麦克默多说:“你心肠太软,不适合干这个。”
“可他们选中了我,如果我退缩,我很清楚我会遭到什么下场。这件事会永远压在我心里。就是山那边一所孤零零的房子,离这里20英里。像你昨天那样,他们让我守住门口。干这种事,他们还不相信我。他们出来时,双手都沾满鲜血。正当我们离开时,一个孩子从房内跑出来跟在我们后面哭叫着。我吓得几乎昏厥过去,可我不得不摆出笑脸。因为我很明白,如果我不这样,同样的事就要发生在我家里。我问你,你是准备做一个嗜血杀人犯,还是我们去设法阻止它?”
“你要怎样做呢?你不会去告密吧?”
“就是这样一想,我的性命也就难保了。”
“所以你把这件事也看得太严重了。”
“等你在这里住得时间长一些再瞧。我告诉你,这杀人行凶的阴云比那笼罩在人民头上的烟云还要低回、浓厚。这是一个恐怖谷、死亡谷。”
麦克默多漫不经心地说:“你最好早些转售你的产业。你对我所说的话,请放心,我不会说出去。可如果我发现你是告密的人,那可就……”
“不,不!”莫里斯可怜地叫道。
“我会把你的话记着,可能过几天给你回话。”
“在你走之前,我提醒你,我们在一起讲话难免有人看见。他们可能要打听我们说些什么。”
“啊,这一点想得很好。”
“我就说我想请你到我店里做职员。”
“我说我不答应。莫里斯兄弟,祝你好运。”
这天中午,麦克默多坐在壁炉旁吸烟,门突然被撞开,麦金蒂打过招呼,在他对面坐下来,冷静沉着地瞪着他,麦克默多也照样瞪着他。
“我不轻易拜访人,我总是忙于接待拜访我的人。可我认为我已经破例到你家来看望你了。”
“参议员先生,这是我喜出望外的光荣。”
“胳膊怎么样?”身主问道。
“啊,我不会忘记的,可是这是有价值的。”
“今早在米勒山,你对莫里斯说了什么?”
麦克默多早有准备,笑道:“他是个好心人,以为我没有职业,所以要我在他绸布店里做职员。”
“啊,原来是为这事吗?”
“是的,就是这么件事。”
“那么你回绝了吗?”
“当然。我在这里比在他那里多挣十倍。”
“不错。可要是我,我不会和他来往太多。”
“为什么呢?”
“我想我不能告诉你。这里大多数人都明白。”
“可我还不明白。”麦克默多鲁莽地说。
身主怒目瞪着麦克默多,后来他又虚情假意地大笑起来:“如果你一定要知道原因,那我就告诉你。莫里斯没有向你说什么反对本会的话吗?”
“没有。”
“也没有反对我的话吗?”
“没有。”
“因为他还不敢相信你,可他心里已经不忠心了,我们就等待时机去告诫他。如果你和不忠心的人结交,我们会认为你也是一个不忠心的人。”
“我不喜欢这人,我也没机会和他结交。至于说我不忠心,也就是出自你口中,假如是别的人,他就不会有机会第二次再对我说这种话。”
“好,我只是来劝告你,你应当明白。”
“我很想知道你是怎么知道我们谈过话的。”
麦金蒂笑了笑,说:“这个镇子里发生什么事我都知道。好,时间不早了,我还要说……”
随着一下撞击声,门打开了,三张坚决的面孔正从警帽帽檐下瞪着他们。麦克默多跳起身来,刚把手枪抽出一半,他的手臂就在半路停了下来,因为他发现两支温切斯特步枪已经对准了他的头部。一个身着警服的人走进室内,手握一支六响的左轮手枪。这人正是煤铁矿保安队队长马文。他摇摇头,皮笑肉不笑地望着麦克默多。“芝加哥的麦克默多先生,我想你已经被捕了!”
“马文队长,你怎么可以在这样的情况下,擅自闯入民宅,骚扰一个忠实守法的人!”
“参议员先生,我们是来追捕麦克默多的。你应当帮助我们,而不应当妨碍我们履行职责。”
“他是我的朋友,我可以为他的行为担保。”
“麦金蒂先生,近几天你只能为你自己担保了,警士,把枪对准麦克默多,我来缴他的械。”
麦克默多冷冰冰地说:“马文队长,假如你我单独相遇,你不会这么容易捉住我。”
“你们的拘票呢!这是资本家的非法手段。”
“你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参议员先生。”
“我犯了什么罪?”麦克默多问道。
“先驱报社殴打老主笔斯坦格一案与你有关。”
“假如你们是为了这件事,现在住手,你们可以省很多麻烦。他在我酒馆里和我一起打扑克,直到半夜,我可以找出十几个人来证明。”
“你明天可以到法庭去说。走吧,麦克默多。”
马文队长的神色如此坚决,以致麦克默多和他的首领不得不接受既成事实。在分手以前,麦金蒂借机和被捕者低声耳语道:“那东西怎样……”他猛地伸出大拇指,暗示着铸币机。
“安排好了。”麦克默多低语说。
“我要去请赖利律师,并且亲自出庭辩护。”
“你们把罪犯看好。我要先把屋子搜查一下再撤。”马文队长搜查了一番,没发现铸币机的痕迹。他下楼来和一干人把麦克默多押送到总署。经过主管警官简短的审问后,麦克默多被关进普通牢房,鲍德温和前一天晚上的其他三个罪犯也在这里。自由人会的手很长,甚至能伸到监牢里。天晚以后,一个狱卒带进一捆稻草来给他们铺用,他又从里面拿出两瓶威士忌酒、几个酒杯和一副纸牌。他们饮酒赌博,狂欢了一夜。
他们这样做什么麻烦也没惹出来,案件结局就是明证。这位地方法官根据证词不能给他们定罪。一方面,排字工人和印刷工人不得不承认灯光十分模糊,尽管他们相信被告就是其中的人,但很难绝对保证认清行凶者的面貌。经过麦金蒂安排好的聪明的律师一番盘问,这些证人的证词更加含糊不清了。
被害人已经证明说,他遭受突然袭击时非常震惊,除了记得第一个动手打他的人有一撮小胡子以外,什么也说不清。他补充说,他知道这些人是死酷党党徒,由于他经常公开发表评论,长期以来受到该党党徒的威胁恫吓。而在另一方面,有六个公民,其中包括市政官参议员麦金蒂,出席作证,他们的证词坚决、一致、清楚地说明,这些被告都在工会打扑克,一直到严重违法行为发生一个多小时后才散场。不用说,对被捕的人所受的烦扰,法官说了一些近于道歉的话,同时含蓄地训斥了马文队长和警察多管闲事,便把被告释放了。
这时法庭内一些旁听者大声鼓掌欢迎这一裁决,麦克默多看出其中有许多熟悉的面孔。可是另一些人在这伙罪犯从被告席上鱼贯而出时,坐在那里双唇紧闭,目光阴郁;其中一个小个子黑胡须面容坚毅果敢的人,在那些获释的罪犯从他面前走过时,说出了他自己和其他人的想法:
“这些该死的凶手!我们还是要收拾你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