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身主
谢夫特寓所有10到12个寄宿者,他们是诚实的工头或者是商店的普通店员。晚上,他们聚在一起,麦克默多总是谈笑风生,他的歌声则异常出色。他具有使他周围的人心情舒畅的魅力。
麦克默多毫不掩饰对房主女儿的一见钟情,第二天他就向姑娘表诉衷情,从此以后,他总是说爱她,完全不顾她会说些什么使他灰心丧气的话。他有一张能说会道的嘴巴和一套随机应变的手段。他还有丰富的经验和神秘莫测的魅力。他谈起他的出身地莫纳根郡那些可爱的山谷,谈到引人入胜的遥远的岛屿、低矮的小山和绿油油的湖边草地。他又把话题转到北方城市的生活,他熟悉底特律和密执安州一些伐木区新兴的市镇,最后还到过芝加哥,说到在那个大都会遇到的奇事。他有时若有所思地远离话题,有时话题突然中断,有时飞往一个神奇的世界,有时结局就在这沉闷而荒凉的山谷里。伊蒂静静地听他讲述,眼里闪现出怜悯和同情的光彩,而这两种心情会急速转变成爱情。
麦克默多受过良好的教育,所以他找到一个记账员的临时工作。这就占去他大部分的白昼时间,也就无暇去向自由人分会的头目报到。一天晚上,斯坎伦来拜访他,才提醒了麦克默多。
“我真奇怪,你怎么没去向身主报到?”
“啊,我正在找事,太忙了。”
“你一定要尽快找时间去看看他。要是你得罪了他……就说到这儿吧!”
麦克默多有点惊奇,说:“斯坎伦,我入会已经两年多,可我从没听过像这样紧急的义务。”
“在芝加哥或许不是这样!”
“嗯,那里也是同样的社团啊。”
“是吗?”斯坎伦凝视着他。
“不是吗?”
“我听说我下车后你和警察争吵过。”
“你怎么知道这些事的呢?”
“啊,在这地方,好事坏事都传得很快。天哪,你一定会成为麦金蒂的心腹人!”
“什么?他也恨这些警察吗?”
斯坎伦在告辞起身时对麦克默多说:“如果你不去看他,那他就不是恨警察,而要恨你了。”
碰巧就在这晚,麦克默多遇到一个更紧急的情况。房东把他叫到自己房中,毫不掩饰地谈到正题上来:“先生,你爱上我的伊蒂了,是吗?”
“是的,正是这样。”年轻人答道。
“我对你直说吧,在你以前已有人缠上她了。”
“她也对我这么说过。”
“不过,她告诉你这个人是谁了吗?”
“没有,我问过她,可是她不肯告诉我。”
“这个小丫头,也许她不愿意把你吓跑吧。”
“吓跑!”麦克默多一下子火冒三丈。
“啊,不错,这个人是特德·鲍德温。”
“这恶魔是什么人?”
“他是死酷党的一个首领。”
“死酷党!以前我听说过。这里也有死酷党,那里也有死酷党,而且总是窃窃私语!你们大家都怕什么呢?死酷党到底是些什么人呢?”
房东像每一个人谈起那个恐怖组织时一样,本能地放低了声音。“死酷党,就是自由人会。”
他大吃一惊:“我就是一个自由人会会员。”
“要是我早知道,我决不会让你住在这里。”
“自由人会的宗旨是博爱和增进友谊啊。”
“有些地方可能是这样的,这里却不然!”
“它在这里是什么样的呢?”
“是一个暗杀组织,正是这样。”
麦克默多不相信地问:“你有什么证据呢?”
“这里怕不下五十桩暗杀事件做证据!”
麦克默多诚恳地说:“我在这里是一个外乡人,我是一个社团成员,在全国范围内到处可以找到它。现在,正当我打算加入这里的组织时,你说它全然是一个杀人的社团,请您解释明白。”
“我只能告诉你,这全世界都知道。自由人会的首领就是死酷党的首领。我们的证据太多了。”
“这不过是一些流言蜚语!我要的是证据!”
“假如你在这儿住长些,你自己就会找到证据的。不过我忘了你也是其中一员。一个死酷党人来勾引我的伊蒂,而我不敢拒绝,这已经够糟糕了,我还能再收另一个做我的房客吗?真的,过了今晚,你不能再住在这里。”
就在这晚,麦克默多发现伊蒂独自一人坐在屋里,便向她倾诉了遇到的麻烦事。
“尽管你父亲已经下了逐客令,如果这仅仅是住处问题,我不在乎。不过,伊蒂,虽然我认识你才一星期,你已经是我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人了!”
“啊,我已经告诉过你,你来得太晚了。”
“伊蒂,我要是先向你求婚,那就行了吗?”
“天哪,我多么愿意你是先来求婚的啊!”
麦克默多当即跪在她面前,说:“你知道你刚才说的是什么吗?这比你任何允诺都可靠。”他把伊蒂的小手放在自己有力的大手中,说:“让我们同心合力应付不测。”
“杰克,你能带我远走高飞吗?”
麦克默多脸上一时现出踌躇不决的样子,可最后还是显露出坚决果敢的神色来。“不,我们还是留在这儿,我们寸步不离,我会保护你。”
“为什么我们不一起离开呢?”
“假如我觉得我是被人赶走的,那就再也抬不起头来了。再说,这儿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杰克,你来这儿的时间太短,你还不了解这个鲍德温,你也不了解麦金蒂和他的死酷党。”
“是的,我不了解他们,可我不怕他们!要是这些人像你父亲说的那样,在这山谷中为非作歹,那怎么没有一个人受到法律制裁呢?”
“因为没人敢出面对证。还因为他们的同党很多,总是出来作假证说被告和某案某案不沾边。美国的每家报纸对这方面都有报道。”
“我确实看到过一些,可我总以为这都是编造出来的。也许这些人做这种事总有些原因。”
“我不爱听这种话!他也是这样说的!”
“鲍德温,他也这么说吗?是吗?”
“我打心眼儿里讨厌他,可是又怕他。所以我才半真半假地敷衍他。只要你能带我远走高飞,杰克,我们一家就能永远摆脱这些恶人的势力。”
他又踌躇不决,后来又斩钉截铁地说:“你不会大祸临头,你父亲也一样。要说恶人,你会发现,我比他们最凶恶的人还要凶恶。喂,谁来了?”
这时门突然打开了,一个家伙以主子的架式大摇大摆地走进来。这是一个面目清秀、衣着华丽的年轻人,年龄和体形同麦克默多差不多,戴着一顶大沿黑毡帽,长着一双凶狠的眼睛和一个鹰钩鼻,粗暴无礼地瞪着坐在火炉旁的这对青年男女。
伊蒂马上跳起来,不知所措,惊恐不安。
“我很高兴看到你,鲍德温先生。”她说。
鲍德温双手叉腰看着麦克默多,“这是谁?”
“鲍德温先生,这是我的朋友,新房客麦克默多先生,我可以把你介绍给鲍德温先生吗?”
两个年轻人相互敌视地点点头。
“也许伊蒂小姐已经把我俩的事告诉你了?”
“我不知道你俩有什么关系。”
“她是我的。”而麦克默多不为所动,他怒吼道:“你不走吗?也许你有决斗的心思吧?”
“这个我有。”麦克默多一跃而起,大声喊道。
“看在上帝面上,杰克!”可怜的伊蒂心慌意乱地喊道,“唉,杰克,他会杀害你的!”
“啊,你叫他‘杰克’?”鲍德温咒骂道。
“伊蒂,如果你让我们两个人单独留下来,我们可以解决这件事,”麦克默多平静地说,“要不然,鲍德温先生,你可以和我一起到街上去。”
“我甚至用不着脏了我的手,就能干掉你。”
“没有比现在更适合的时候了。”麦克默多说。
“你等着瞧吧。请你看看这里!”鲍德温突然挽起袖子,指指前臂上烙出的一个怪标记:一个圆圈里套个三角形,“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我不知道,也不屑于知道!”
“你会知道的,我敢担保,你也不会活得太久了。也许伊蒂小姐能告诉你这些事。说到你,伊蒂,你要跪着来见我,听见了吗?双膝跪下!那时我会告诉你应受怎样的惩罚。”他狂怒地瞪了他们一眼,转身就走,门“砰”的一声在他身后关上了。
伊蒂伸开双臂紧紧地拥抱了麦克默多。“噢,杰克,你多么勇敢啊!可你一定要逃走!今晚就走,杰克!这是你唯一的希望。他一定要害你。我从他那凶恶的眼睛里看出来了,他们人多势众。”
麦克默多吻了吻她,温柔地把她扶到椅子上坐来。“亲爱的,我也是自由人会会员。也许我并不比他们好多少,所以你也不要把我当圣人。”
“我听说除了此地,在哪儿当自由人会会员都无妨。杰克,为什么你不去找麦金蒂呢?噢,赶快,你要先去告状,否则,这条疯狗不会放过你。”
“我也这样想,我现在就去打点一下。”
麦金蒂酒馆的酒吧间像往常一样挤满了人。因为这里是镇上一切无赖酒徒最喜爱的乐园。麦金蒂很受爱戴,因为他性情粗犷,形成一副假面具,完全掩盖了他的真面目。除了那些秘密势力以外,麦金蒂还是一个高级政府官员、市议会议员、路政长官,这都是那些流氓地痞为了在他手下得到庇护,才把他选进政府去的。苛捐杂税愈来愈重;社会公益事业无人管理;到处对查账人大加贿赂,使账目蒙混过去;正派的市民都害怕他们公开地敲诈勒索,所以都噤若寒蝉。就这样,一年又一年,麦金蒂的钻石别针愈来愈炫人眼目,背心下露出的金表链愈来愈重,酒馆也愈来愈大。
麦克默多推开酒馆的店门,酒馆里烟雾弥漫,酒气熏天,灯火辉煌。在酒店的另一端,一个体格健壮的人,侧身倚在柜台旁,这正是大名鼎鼎的麦金蒂。他是一个黝黑的巨人,满脸络腮胡子,一头墨黑蓬乱的头发直披到他的衣领上。他轻蔑地斜视着,显得格外阴险。麦克默多仔细打量他要找的人,胆气逼人地挤上前去,推开那一小堆阿谀奉承的人。他那一双威武的灰色眼睛,无所畏惧地和那对严厉地望着他的乌黑的眼睛对视着。
“喂,年轻人。我想不起你是谁了。”
“我是新到这里的,麦金蒂先生。”
“你难道没有对绅士称呼他高贵头衔的习惯?”
“他是参议员麦金蒂先生。”一个声音说道。
“很抱歉,参议员。我不懂这地方的习惯。”
“你想我是怎样一个人呢?”
“现在下结论还早,但愿你的心胸能像你的身体一样宏伟,你的灵魂能像你的面容一样善良。”
“哎呀,你竟有这样一个爱尔兰人的妙舌,是谁让你来见我的?”
“维尔米萨341分会的斯坎伦兄弟。我祝你健康,并为我们的相识干杯。”麦克默多拿起一杯酒,翘起小拇指,举到嘴边,一饮而尽。
麦金蒂仔细观察着麦克默多,扬起他浓黑的双眉。“噢,倒很像那么回事,是吗?你叫……”
“麦克默多。”
“我们这儿决不靠轻信收人,也决不完全相信人家对我们说的话。请随我到酒吧间后面来。”
两人走进一间小屋,周围排满酒桶。麦金蒂小心地关上门,坐在一个酒桶上,咬着雪茄打量着对方。麦克默多笑眯眯地承受着他的审视。
麦金蒂突然抽出一支样式吓人的手枪。“假如我觉出你跟我们耍什么花招,这就是你的末日。”
麦克默多庄重地回答:“一位自由人分会的身主这样对待一个外来弟兄,这种欢迎可真少见。”
“喂,我正是要你拿出身份证明来呢,要是你办不到,那就别见怪了。你何时在何地入会?”
“1872年6月24日,芝加哥第29分会。”
“身主是谁?”
“詹姆斯·H.斯特科。”
“你们地区的议长是谁?”
“巴塞洛谬·威尔逊。”
“你倒很能说善辩呀,你在那儿干什么?”
“做工,不过是件穷差事罢了。”
“对于此地分会的情况,你听到了什么?”
“我听说它收好汉做弟兄。”
“你说的不错,你为什么离开芝加哥呢?”
“这事我不能告诉你。”
麦金蒂从未听到过这样无礼的回答,不由感到有趣,问道:“为什么你不愿告诉我呢?”
“因为弟兄们对自己人不说谎。”
“那么这事一定是不可告人的了。”
“如果你愿意,也可以这么说。”
“喂,先生,你不能指望我接受一个不能说出自己的履历的人入会啊。”
麦克默多看似很为难,他从内衣口袋掏出一片剪下来的旧报纸,说:“你不会向人泄露吗?”
“你要再对我说这种话,我就给你几耳光。”
“我应当向你道歉。好,请看这剪报吧。”
麦金蒂粗略地看了一下这份报道:
1874年1月上旬,在芝加哥市场街雷克酒店,一个叫乔纳斯·平托的人被杀害。
“是你干的?”麦金蒂把剪报还回去,问道。
麦克默多点点头。
“你为什么杀死他?”
“我帮助山姆大叔私铸金币。这个叫平托的人帮我推销伪币……”
“做什么?”
“就是说让伪币流通使用。后来他说他要告密,我毫不迟疑地杀了他,逃到这煤矿区来了。”
“为什么要逃到煤矿区来呢?”
“我在报上看到杀人犯在此地不太引人注目。”
“你先是一个铸造伪币犯,后是一个杀人犯,你到这里来,因为你想在这儿会受欢迎吧。”
“大体就是这么回事。”麦克默多答道。
“好,我看你前途无量。你还能铸伪币吗?”
麦克默多从衣袋里掏出六个金币来。
麦金蒂把金币举到灯前细看,“哎呀,我看你是一个大有作为的弟兄。要是我们不把推我们的人猛推回去,那我们可要马上碰壁了。”
“好,我想我要和大家一起尽一份力量。”
“你很有胆量。手枪对准你时,你毫不畏缩。”
“那时危险的并不是我。”
“那么,是谁呢?”
“是你。”麦克默多从他上装口袋里掏出一支张开机头的手枪,说,“我一直在瞄准你。”
麦金蒂气得满脸通红,后来爆发出一阵大笑。
“多年没见像你这样可怕的家伙了。我想分会一定会以你为荣的……喂,你究竟要干什么?”
侍者惶惑地报告说:“很抱歉,参议员先生。特德·鲍德温先生说他一定要在此刻见你。”
这人已经从仆役的肩上探进来。他一把推出侍者,把门关上,他怒视麦克默多一眼,说,“你倒挺快!参议员先生,关于他,我有话对你说。”
麦金蒂从酒桶上跳下来说:“鲍德温,这儿来的是个新弟兄,伸出你的手来,和他讲和吧!”
“决不!”鲍德温暴怒地说道。
“假如他认为我冲撞了他,我建议和他决斗,选择什么办法都行。你是身主,请你公断。”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为一个年轻姑娘。她有选择情人的自由。”
“她可以这样做吗?”鲍德温叫道。
“可以,因为都是选会内兄弟。”首领说。
“啊,这就是你的公断,是不是?”
“对,是这样,你还要争论吗?”
“你为了袒护一个素昧平生的人,难道要抛弃一个5年来恩难与共的朋友吗?你不会一辈子都做身主的,老天有眼,下一次再选举时……”
麦金蒂饿虎扑食般扑到鲍德温身上,一手掐住他的脖子,把他推到一只酒桶上去,要不是麦克默多阻拦,麦金蒂盛怒之下准会把鲍德温扼死。
麦金蒂松开手,吼道:“也许你以为我选不上身主,你就能取代我。可只要我是这里的首领,我决不让一个人提高嗓门反对我,违抗我的公断。”
“我并没有反对你啊。”吓呆了的鲍德温用手抚摸着咽喉,嘟嘟哝哝地说道。
“好,那么,”麦金蒂立刻装得很高兴,“大家又是好朋友了。”他从架子上取下一瓶香槟酒,打开瓶塞,倒满三只高脚杯,说:“从今以后,我们不能互相记仇。特德·鲍德温,你还生气吗?”
“阴云依然笼罩着。”
“不过即将永远光辉灿烂。”
“我发誓,但愿如此。”
他们饮了酒,鲍德温和麦克默多也客套了一番。
身主说:“你们以后都要遵守分会纪律。”
麦克默多把手向鲍德温伸过去,说:“我很容易和人争吵,吵过就忘掉,我不会记在心里。”
因为麦金蒂正目光凶狠地瞪着他,鲍德温只好和麦克默多敷衍地握握手。可他那闷闷不乐的面容显然说明:这番话丝毫未能感动他。
麦金蒂拍了拍他们的肩膀,大声说:“这不是一个身主所能裁断的,这个问题就由这个当事的佳人去解决吧。这样做连上帝也会赞同的。好吧,麦克默多兄弟,你可以加入第341分会。我们和芝加哥不同,有我们自己的规矩和方法。星期六晚上我们要开会,如果你来参加,我们就可以使你永远分享维尔米萨山谷的一切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