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6 第六章 一线光明
第六章 一线光明

这三个侦探还有许多细节要去调查,所以我独自返回在乡村旅店的住所。在回去以前,我在花园里散了散步,花园在庄园侧翼,四周环绕着一排排非常古老的紫杉。园中景色宜人,使我的紧张神经为之松弛。这时,我忽然遇到了一件怪事。

在距庄园楼房最远的那一头,紫杉很稠密,形成一道连绵的树篱。树篱后面有个长条石凳,我走近就听到有人说话。我转眼来到树篱的尽头,看到道格拉斯夫人和巴克。餐室里的她平静而拘谨,而现在她的双眼闪烁着欢乐的光辉。巴克坐在那里,英俊的面孔答以微笑。一看到我,他俩立刻恢复严肃的伪装。巴克随即起身走到我身旁,说:“请原谅,你可是华生医生?”

我冷冷地向他点了点头。

“你愿意过来和道格拉斯夫人说会儿话吗?”

我脸色阴沉地随他走去,冷淡地向她打了招呼。

“恐怕你要以为我是一个冷酷无情的人了吧?”

我耸了耸双肩,说道:“这不关我的事。”

“也许有一天你会公平对待我,只要你了解……”

巴克急忙说:“华生医生说了这不关他的事。”

“不错,我告辞了,我还要继续散步呢。”

“华生先生,请等一等,你比任何人都更了解福尔摩斯先生,了解他和警署的关系。假使有人把秘密告诉他,他是否肯定转告警探们呢?”

巴克也恳切地说:“他是独立处理问题吗?”

“我真不知道该不该谈这样一个问题。”

“我恳求你告诉我,华生医生。”

她的声音是那么诚恳,感动得我只能满足她。

“福尔摩斯先生是一个独立的侦探,一切事他都自己做主并根据自己的判断来处理问题。同时,他当然会忠于那些和他一同办案的官方人员,而对那些能帮助官方把罪犯缉拿归案的事情,他也绝不隐瞒。除此以外,我不能说别的。”说完,我抬了一下帽子就走开了,我走到树篱尽头,回头看到他们仍坐在树篱后面,热烈谈论着。他们一直盯着我,很明显他们是在议论刚才和我的对话。

福尔摩斯和他的两个同行在庄园里商量案情,五点左右才回来。当我把这事告诉他时,他说:“我不希望他们告诉我什么隐秘。因为如果以同谋和谋杀的罪名去逮捕他们,他们会十分狼狈。”

“你觉得这件事会引向这样的结果吗?”

“我不敢说已经完全水落石出,不过,当我们追查到那个丢失的哑铃时……”

“那个哑铃?”

“难道你没看出此案的关键就在于那个丢失的哑铃吗?只有一个哑铃?想想那种畸形发展——很快就有造成脊椎弯曲的危险。不正常啊!”

他点着烟斗,坐在这家老式乡村旅馆的炉火旁,不慌不忙地,随意地谈起这个案子来。

“华生,这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弥天大谎。巴克和道格拉斯夫人都在撒谎,而且是串通一气的。现在我们的问题很清楚,就是查清楚他们为什么要撒谎,他们力图隐瞒的真相又是什么。他们的谎言捏造得非常笨拙。试想一下,照他们所说,凶手杀人后,在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从死者手指上摘去戒指,而戒指上面还套着另一只戒指,然后再把这另一只戒指套回原处,还把这张奇怪的卡片放在受害者身旁,这显然是办不到的。蜡烛只点了很短时间,说明死者和凶手会面的时间不会很长。道格拉斯是那种稍经吓唬就自动交出结婚戒指的人吗?不,不会。灯点着后,凶手独自和死者待了一段时间。致死原因很明显是枪杀。所以,开枪的时间比他们所说的要早。因此,这是两个听到枪声的人的一种蓄意合谋。窗台上的血迹是巴克故意印上去的,目的是给警方造成假线索。

“凶杀究竟是在什么时间发生的呢?直到10点半钟,仆人们还在这屋里来来往往。10点45分,仆人们都回到了住处,只有艾姆斯还留在餐具室。你在下午离开我们以后,我曾做过一些试验,发现只要房门都关上,麦克唐纳在书房不管发出多大声音,我在餐具室里也休想听到。然而,女管家的卧室就不同了。这间卧室离走廊不远,当声音非常响时,我在这间卧室是可以模糊听到的。在从极近距离射击时——枪声在某种程度上消声了,不会很响,但在寂静的夜晚艾伦太太在卧室是能听到的。艾伦太太告诉我们她有些耳聋,尽管如此,她还是在证词中提到过,在警报发出前半小时,她听到“砰”的一声像关门的声音。警报发出前半小时当然是10点45分。我确信她听到的就是枪声,那才是真正的行凶时间。

“假定巴克先生和道格拉斯夫人不是凶手,那么,10点45分他们听到枪声下楼,到11点15分他们拉铃叫来仆人为止,这段时间里他们俩都干了些什么?为什么他们不马上报警呢?”

“我也相信他们是串通在一起的。道格拉斯夫人在丈夫死后不到几小时,竟然听见笑话就坐在那里哈哈大笑,那她一定是个毫无心肝的东西了。”

“不错。甚至当她讲述案情时,也不像被害人的妻子。我不是一个崇拜女性的人,可生活经验告诉我,那种听了别人的话就不去看她丈夫尸体的妻子,是很少把丈夫放在心上的。他们这种安排很拙劣,即使是最没有经验的侦探,也会因为没有出现通常会有的妇女尖声悲号的场面而感到吃惊。单凭这件小事也会使我认为这是预谋。”

“那么,你一定认为他俩就是杀人犯了?”

“如果你认为道格拉斯夫人和巴克知道谋杀案的真情,并且合谋策划,隐瞒真相,那我打心眼里同意你,肯定他们是这样干的。他们因暧昧关系而沆瀣一气,决心除掉碍手碍脚的那个人。但经过对仆人们和其他人的周密调查,有许多证据说明道格拉斯夫妇恩爱无比。”

“我敢说这都不是真的。”

“至少他们使人产生这种印象。”

“我们只是听到他们的一面之词啊。”

福尔摩斯沉思着,说:“华生,你的意见是从一开始他们说的每件事都是假的。好,这也算是一种不错的归纳。让我们看看它会使我们得到什么结果。他们捏造这种论点来说明犯罪原因。然后,他们配合这种说法,把这辆自行车丢在花园里,作为凶手是个外来人的物证。窗台上的血迹也是出于同一目的。尸体上的卡片也是如此,可为什么他们从所有武器中单单选了一支截短了的火枪,而且又是美国火枪呢?他们怎么能肯定火枪的射击声不会把别人惊动呢?像艾伦太太那样把枪声当关门声,只是偶然现象罢了。还有,如果一个女人和她的情夫合谋杀死她的丈夫,他们会在他死后炫耀似的把结婚戒指摘走,从而让罪行尽人皆知吗?”

“不,这是不可能的。”

“再说,丢下一辆自行车真有什么价值吗?即使最蠢的侦探也会说这显然是故布疑阵。”

“我想不出怎样才能解释了。”

“我来指一条思路吧。假定道格拉斯确实有过犯罪的隐私,设想凶手是个从外面来的仇人,仇人取走了死者的结婚戒指。这种宿怨可以认为是他第一次结婚时造成的。在仇人逃跑前,巴克和死者的妻子来到屋中。凶手使他们认识到如果企图逮捕他,一件耸人听闻的丑事就会被公诸于世,于是他们就把他放走了。凶手逃跑时,出于某种原因,认为步行比骑自行车安全。所以他把自行车丢到他安全逃走后才可能被发现的地方。到此为止,我们只能认为这些推测是可能的,对吗?”

“对,这是可能的。”我稍有保留地说。

“他们在凶手逃离后,意识到自己处于嫌疑地位,巴克便用他沾了血迹的拖鞋在窗台上做了脚印,伪作凶手逃走的痕迹。他们安排好了后才拉铃报警。这已经是案发后整整半小时了。”

“你打算怎样证明所有这一切呢?”

“如果是一个外来人,他就有可能被追捕归案,这种证明最有效不过。但如果不是这样……我想,要是我能单独在书房待一晚上,对我会有很大帮助。我已经和管家艾姆斯商量过了。顺便问一下,你有一把大雨伞吧?带来了没有?”

“在这儿。”

“好,如果可以的话,我要借用一下。”

“当然可以,不过,如果有什么危险……”

“没什么严重问题,不然我一定会请你帮忙了。目前,我只是等候同事们从滕布里奇韦尔斯市回来,他们正在那里查找自行车的主人呢。”

黄昏时分,麦克唐纳和梅森调查回来了。

麦克唐纳说:“我们已经认出了自行车并且查访到车主的外貌特征,道格拉斯先生曾经到过滕布里奇韦尔斯市,从那一天起,他就显得神情不安了。很明显,如果一个人是骑自行车来的话,那就可以料想是从滕布里奇韦尔斯市来的了。我们把自行车随身带上,把它给各旅馆看。车马上被伊格尔商业旅馆的经理认出来了,车主名叫哈格雷夫。他两天前在那里开过房间。这辆自行车和一个小手提箱就是他的全部家当。他登记是从伦敦来的,可没写地址。手提箱是伦敦出品,里面也是英国货,不过那人无疑是美国人。”

“很好,你们确实做了一件扎实的工作,而我却和我朋友坐在这里编造各种推论。”

“当然,福尔摩斯先生。”他满意地说道。

“可这也完全符合你的推论啊。”我提醒说。

“麦克先生,没有线索可以查清这人吗?”

“他小心谨慎提防着,不让别人认出他来。他卧室桌上有一张本郡的自行车路线图。昨天早晨,他吃过早饭,骑上自行车离开旅馆,直到我们去查问为止,也没有再听到他的情况。”

梅森说:“这让我疑惑不解。如果他不想叫人怀疑他,他就应当想到他必须返回旅馆。”

“他的外貌特征是什么样的呢?”

麦克唐纳查看了笔记本,说:“旅馆侍者们说得不太详细,但大致相同。那人身高5英尺9英寸,50岁左右,头发有些灰白,淡灰色的胡子,鹰钩鼻子和一张凶狠、令人生畏的面孔。”

“几乎是道格拉斯的写照,你还得到什么情况?”

“他穿一身厚的灰衣服和一件双排扣夹克,披一件黄色短大衣,戴一顶便帽。”

“关于那支火枪有什么情况?”

“火枪不到二英尺,完全可以放到他的手提箱里。他也可以毫不费力地把它放在大衣里。”

“你认为这些情况同此案有什么关系呢?”

“福尔摩斯先生,”麦克唐纳说,“这个叫哈格雷夫的美国人两天前来到滕布里奇韦尔斯市,随身携带一辆自行车和一个手提箱,箱子里装的是一支截短了的火枪。昨天早晨他把火枪藏在大衣里,骑车来到这里。他把自行车藏到月桂树丛里,也可能就潜伏在这里,注视着庄园的动静,等候道格拉斯先生走出来。在咱们看来,在室内使用火枪是件怪事。不过,他本来是打算在室外使用的。火枪在室外有一个很明显的好处,英国是爱好射击运动的人聚居的地方,枪声不会引起人们特别的注意。可道格拉斯先生没出来。他丢下自行车,在黄昏时走近庄园。他发现吊桥是放下来的,附近也没有人,他就利用这个机会,溜进了他首先看到的屋子,隐藏在窗帘后面。从那个地方,他看到吊桥已经拉起来,他知道,唯一的生路就是蹚过护城河。他一直等到11点15分,道格拉斯先生做完睡前的例行检查走进房来。他按事先的预定计划向道格拉斯开枪后就逃跑了。他知道旅馆的人会说出他的自行车特征,所以他就把自行车丢在此地,另行设法到伦敦或他预先安排好的隐身地去。福尔摩斯先生,我说得怎么样?”

“麦克先生,你说得很好。而我的结论是:犯罪时间比我听说的要早半小时;道格拉斯夫人和巴克先生合谋隐瞒了情况;他们帮助凶手逃跑或者至少是在他们进屋后凶手才逃走的;他们还伪造犯罪迹象。这是我对案子前一半情况的判断。”福尔摩斯平静地说。

这两个侦探听了,都摇了摇头。

“好,福尔摩斯先生,如果这是真的,我们只会更加莫名其妙。”伦敦警官说。

“而且在某些方面更加糟糕,”梅森补充说,“道格拉斯太太一生从来没有到过美洲,她怎么可能和一个美洲凶手有联系,并庇护他呢?”

“我承认存在一些疑问,我打算今晚亲自去调查一下,也可能会发现一些有助于破案的情况。”

“我们可以帮你吗,福尔摩斯先生?”

“不,不!我的需要很简单——夜色和华生医生的雨伞。还有艾姆斯。忠实的艾姆斯,毫无疑问他会为我通融。我的一切思路总是让我回到一个基本问题上——为什么一个运动的人锻炼身体不按自然规律而使用单个哑铃?”

半夜时,福尔摩斯才回来,他进门时把我惊醒。我喃喃地说:“你可发现什么新情况了吗?”

他的身影向我俯过来:“你现在和一个头脑失去控制的白痴睡在同一个屋里,不害怕吗?”

“一点儿也不怕。”我吃惊地回答道。

“啊,运气还不错。”然后他就再也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