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4 第四章 黑暗
第四章 黑暗

凌晨3点,苏塞克斯的侦探长接到伯尔斯通警官威尔逊的急电,乘坐一辆轻便马车从总部赶来。他通过清早5点40分的那趟火车把报告送到苏格兰场。中午12点他已在伯尔斯通车站迎候我们了。梅森先生看起来像个矮小的庄稼汉,像个退休的猎场看守人,或说他像世上的什么人都行,但就是不像地方警署典型的刑事警官。

“麦克唐纳先生,这真是一件极不寻常的案子。”梅森说,“报界的人听到这事会像苍蝇一样赶来。我希望在他们来管闲事并把一切手脚印迹弄乱之前,把咱们的工作做完。福尔摩斯先生,华生医生。你们的住房在韦斯特维尔阿姆兹旅店,仆人会把你们的行李送去。先生们,请随我来。”

10分钟后,我们坐在旅店休息室里议论起此案。

梅森说:“从今早三四点之间我从警官威尔逊手里接过此案的全部情况我都告诉你了。”

“你的看法是什么呢?”福尔摩斯急切地问。

“我首先把铁锤仔细检查了一下。医生伍德也在旁帮忙。铁锤上没找到施用暴力的痕迹。”

“这点证明不了什么,”麦克唐纳说,“有许多使用铁锤的凶杀案,铁锤上并没留下痕迹。”

“但这并不能证明没人用过它。后来我检查了枪支。这是大号铅弹火枪,扳机缚在一起,只要扣动后面一个扳机,两个枪筒就会同时发射。这支截断的枪最多2英尺长,能轻而易举藏在大衣里。枪上虽然没有制造者的全名,可两支枪管间的凹槽上刻有‘PEN’,其他字母就被锯掉了。”

“那上面是一个花体大写字母‘P’,‘E’和‘N’两个字母较小,是吗?”福尔摩斯问。

“一点儿也不错。”

“这是宾夕法尼亚小型武器制造公司,是美国的一家有名的工厂。”福尔摩斯说。

梅森紧盯着我的朋友,专家一句话就可以解开使他感到困惑不解的所有疑难问题。“这无疑是一支美洲火枪,”他继续说,“我似乎在书上看到过记载,截短的火枪是在美洲某些地区使用的一种武器。我想,行凶者肯定是一个美国人。”

麦克唐纳摇摇头说:“我还根本没有听到过什么证据,说明这所庄园里有外人进来过呢。”

“这大开的窗户、窗台上的血迹、奇怪的名片、墙角的长筒靴印及这支火枪又怎么说呢?”

“那里的一切没有什么不可以伪造的。道格拉斯先生是个美国人,巴克先生也是如此。”

“那个管家艾姆斯……”

“他怎么样?可靠吗?”

“很可靠,他是在五年前道格拉斯买下这座庄园时到这里来的。他在庄园里从没见过这样的枪。”

“这枪已经被改造得便于隐藏了。”

“不管怎么说,他确实从没见到过啊。”

麦克唐纳依然摇了摇脑袋:“假设这支枪是从外面带进来的,凶案是外来人干的。可这完全不合乎一般常识啊,福尔摩斯先生。”

“麦克先生,讲讲你的理由吧。”

“戒指和卡片都说明这是出于某种私怨的谋杀。他溜进屋中,他懂得要逃跑是很困难的,因为房子周围全是水。他要选择什么样的武器呢?你一定会说他要的是声音最小的武器。这样他才能指望事成后,很快越窗,蹚过护城河逃跑。”

“你的理由很充分,梅森先生,你当时是否立刻到护城河对岸查过有没有人蹚水上岸的痕迹?哪怕是一点儿足迹或手印?”

“福尔摩斯先生,那里没有任何痕迹。”

“梅森先生,你不反对我们动身到庄园中去吧?那里可能会有一些线索能给我们一些启示。”

“我本想建议去的,可我想在去以前,最好让你先把一切详情了解清楚。我想,如果有什么触犯了你……”梅森犹豫不决地看着这位同行说。

麦克唐纳说:“福尔摩斯先生一向光明磊落。”

福尔摩斯微笑着回答:“我参加办案是为了有助于伸张正义。如果我不与官方合作,那是因为他们首先不与我合作。我从来不想去和他们争功劳。同时,我有权利完全按我自己的思路办案,并且在我认为适当时交出我的成果。”

“我确信,你参加办案是我们的荣幸。”梅森热诚地说,“华生医生,请随我来。到时候,我们都希望在您的书里能有一席之地呢。”

我们沿着古雅的乡村街道走去,大街两侧各有一行截梢的榆树。然后是一个急转弯,出现一片长长的、低矮的詹姆士一世时期的古别墅,还有一个老式花园,两旁都有修剪整齐的紫杉树。庄园跟前有一座木吊桥和优美宽阔的护城河,河中的水在寒冬的阳光下像水银一样,闪闪发光。

这座庄园距今已有三百多年了,当我看到那些阴沉沉的窗户和前面一片暗淡的颜色时,我感到发生这样一件惨案,没有比这里更适当的场合了。

“这就是那扇窗户,”梅森说道,“吊桥右边的那一扇,正像昨晚发现时那样开着。”

“要想钻过一个人,这扇窗户可够窄的啊。”

“也许这人并不胖,你我完全可以挤过去。”

福尔摩斯走到护城河边,向对面望去。然后他又查验了突出的石岸和它后面的草地的边缘。

梅森说:“我查看过,没发现有人上岸的痕迹。”

“护城河的水总是这样浑浊吗?”

“通常是的,河水流下来时总夹杂着泥沙。”

“河水有多深?”

“两侧大约2英尺左右,中间有3英尺深。”

“可以排除他在蹚过护城河时淹死的想法了。”

“不会的,就是小孩也不会淹死的。”

我们走过吊桥,一个古怪乖戾而又骨瘦如柴的人把我们迎了进去。这就是管家艾姆斯。乡村警官威尔逊仍然守在现场屋中,医生已经离开了。

“威尔逊警官,有什么新情况吗?”梅森问。

“没有,先生。”

“好,现在你可以回去了,若有需要再派人去请你。请管家通知塞西尔·巴克先生、道格拉斯太太和女管家,我们有些话要问他们。先生们,现在请允许我把我的看法告诉你们,然后你们将得出自己的看法。”

这个乡镇专家有冷静、清楚的头脑和丰富的常识。福尔摩斯专心地听他讲话,丝毫没有这位官方解说人经常流露出的那种不耐烦的样子。

“第一个问题就是此案究竟是自杀还是他杀?假如是自杀,我们不得不相信,他先把结婚戒指摘下藏起来,然后穿着睡衣走到这里,在窗帘后的墙角上踩上泥印,以便使人产生假象……”

麦克唐纳说:“我们肯定不能这样想。”

“不可能是自杀,那就是谋杀,凶手是外来人还是庄园里的人?我们先假定是庄园内部人作案。在万籁俱寂、但人们还没就寝时,凶手在这里抓到道格拉斯,然后用最古怪、声音最响的武器去作案,以便搞得尽人皆知,而武器又是庄园内从没见过的。这个理由看来不令人信服,对吗?”

“是啊,不会是这样的。”

“好,这里的人都说在听到枪声后,至多不过一分钟,住宅里所有人都到了现场。在那段时间,罪犯能做出在墙角留脚印、开窗、在窗台上留血迹、取结婚戒指等那许多事吗?”

“你分析得很透彻。”福尔摩斯说。

“好,再假设这是外来人作案。这人是在4点半到6点钟之间进入庄园,这时吊桥还未放下。曾经来过一些客人,房门也是打开的,所以这人很顺利就溜了进来。既然道格拉斯先生大半生都住在美洲,而这支猎枪又像是美国武器,那么,出于私怨是最有可能的了。于是他藏到窗帘后面。夜晚11点后,道格拉斯先生进到屋里。交谈时间很短——如果真的交谈过——因为道格拉斯太太说,她丈夫离开她只有几分钟,她就听到枪声了。”

“那支蜡烛可以说明这一点。”福尔摩斯说。

“是的,蜡烛烧了还不到半英寸。道格拉斯先生一定是先把蜡烛放在桌上然后才遭到袭击。否则,他一跌倒,蜡烛一定会掉在地上。这说明在他刚进屋时没遭到袭击。现在我们可以照此设想当时的情形。道格拉斯先生走进屋来,把蜡烛放下。一个人从窗帘后面走出来,拿着火枪,向他要这只结婚戒指,道格拉斯先生把戒指给他了。然后道格拉斯先生就被残忍地开枪打死了。期间,道格拉斯先生可能拿起过后来我们在地毯上找到的铁锤。事后,凶手丢下枪,大概还有这张奇怪的卡片,在巴克先生发现罪案时,越窗蹚过护城河逃跑了。福尔摩斯先生,这么说你看怎么样?”

“非常有趣,可就是有点儿不能令人信服。”

麦克唐纳说:“那你就应该指点指点我们了。”

在整个漫长的讨论过程里,福尔摩斯都坐在那儿聚精会神地倾听着,双眉紧蹙,沉思不语。

“我想再找些事实才能进行推论,”说着,他跪到死尸旁,“能否把管家找来?……艾姆斯,我听说你常看到道格拉斯先生前臂上有一个奇怪标记,一个圆圈里套着三角形的烙印,对吗?”

“先生,我经常看到。”

“你从未听说有人推测过这烙印的意思吗?”

“没听说过,先生。”

“这一定是火烙的标记,艾姆斯,我注意到道格拉斯先生下巴后部有一小块药膏。你注意到了吗?”

“是的,先生,他昨天早晨刮脸时刮破的。”

“以前你见过他刮破脸吗?”

“先生,很久没有见过了。”

“这可能是巧合,但也可能说明他有点紧张,他预知到危险。昨天你发现主人有反常情况吗?”

“我感觉他好像有点坐立不安,情绪激动。”

“看来这次袭击不是完全意料不到的。好,我们来研究这张写着‘V.V.341’的卡片。这是一张粗纸硬卡片。在庄园里有这样的卡片吗?”

“我想没有。”管家回答。

福尔摩斯走到写字台前,从每一个墨水瓶里蘸些墨水洒到吸墨纸上。“这张卡片不是在这里写的,这是黑墨水,而卡片上的字却略带紫色,写时用的是粗笔尖,而这里这些笔尖都是细的。艾姆斯,你能解释这上面的字义吗?”

“不能,先生,一点儿也不能解释。”

“麦克先生,你的意见呢?”

“秘密团体的名称,和前臂标记的意义一样。”

“我也是这样想的。”梅森说。

“好,假设团体派来的人设法钻进庄园,用这支火枪行凶,然后蹚过护城河逃跑。他之所以要在死者身旁留下一张卡片,无非为了报纸上一登出来,其他党徒就能知道。可他为什么单单要用这种火枪呢?还有,丢失的戒指又是怎么回事呢?现在已经两点多,为什么还没有拿获凶手呢?我认为肯定从天亮后,方圆40英里内,每一个警察都在搜寻一个浑身湿淋淋的外来人。”

“福尔摩斯先生,正是这样。”

“好,除非他在附近某个藏身之处,或者事先准备好一套替换的衣服,否则他们是不会让他溜掉的。但现在他们不是已经把他放过了吗?”福尔摩斯走到窗旁,用放大镜察看窗台上的血迹,说,“很显然这是一个鞋印,很宽,大概是八字脚。可是,很不清楚。旁边桌子底下是什么呢?”

“是道格拉斯先生的哑铃。”艾姆斯说道。

“哑铃?这里只有一个,另外那个哑铃呢?”

“可能就只有一只。我好几个月没看到它了。”

“一只哑铃……”福尔摩斯严肃地说,可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阵急剧的敲门声打断。一个身材高大、晒得黝黑、外表精干的人探头看着我们。我一下就猜出来,这就是我听人讲过的巴克。

他迅速扫视了大家一眼。“对不起,打断你们的谈话,不过,诸位应该听听最新的情况了。”

“逮着凶手了吗?”

“没有,不过找到他的自行车了。请你们来看看,在大厅门外300英尺的地方。”

我们看到三四个仆人和几个闲汉站在马车道上查看那辆自行车,车子原是藏在树丛里。这是一辆很旧的拉奇·惠特沃思牌的自行车。车上溅着泥浆,好像骑过远路。车座后面有一个工具袋,里面有扳子和油壶,可车主是谁却没有线索。

“如果这些东西都曾登记、编号,对警方就很有帮助了,”警官说,“不过,他为什么要丢下这辆车呢?他不骑车,又是怎么走的呢?福尔摩斯先生,此案似乎还看不出一点儿眉目来呢。”

我的朋友若有所思地答道:“我看不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