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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红与张爱玲
1.5.1.3 祖父与鲁迅/
祖父与鲁迅/

萧红的人生不全是荒凉,也有温暖。

在家是祖父,在外是鲁迅。两个老男人。

祖父是萧红的启蒙者、玩伴和守护神。

三岁的时候萧红想:幸好我长大了,不然祖父该多寂寞。孙女不吃饭米汤浇白糖,闹着吃烧玉米,祖父趟着露水去地里掰棒子,鞋袜都湿了,烧好玉米一回头,孙女已经吃完了两碗饭米汤浇白糖。挨了父亲的打,她便跑到祖父的屋子里,面对窗子从黄昏坐到深夜,看外头的雪花棉絮一样飘。冬夜想上厕所,害怕,叫大人陪着,妈不去爸不管,祖父听见了,从炕上爬起来跟孙女一块儿去,袜子都来不及穿,衣服扣子也来不及系,光着脚敞着怀。

孙女求学回来,推开大门,第一眼看的就是祖父房间的窗子,后面闪现出老人的面孔和胡子。走的时候回过头,窗子后头依然是那张脸,还有那把胡子。

萧红“从祖父那里,知道了人生除掉了冰冷和憎恶而外,还有温暖和爱。所以我就向这‘温暖’和‘爱’的方面,怀着永久的憧憬和追求”。(《永远的憧憬和追求》)

祖父死了。她喝酒,一直哭,没有了家,觉得被抛到茫茫人海中。

对温暖和爱的憧憬,终于在鲁迅那里追求到了。

萧红到上海,很大程度上是奔着这位文化巨人去的。鲁迅接待了她与萧军,为他们拉场子呐喊,铺平了出书打天下的道路,同时还给了他们家的感觉。萧红还真有点拿这里当家,有段时间几乎天天来,甚至上午来了下午又来。先生喜欢北方饭,萧红包饺子,做荷叶饼,烙韭菜合子,先生吃不够,举着筷子要求再吃几个。

鲁迅去世,萧红发表了几篇纪念文章,文字好,感情更好,拿出任何一篇,都足以在同类文章中排第一。其中最著名的是《回忆鲁迅先生》。

开篇便说“鲁迅先生的笑声是明朗的,是从心里的欢喜。若有人说了什么可笑的话,鲁迅先生笑的连烟卷都拿不住了,常常是笑的咳嗽起来。”这句话极富感染力,已成经典。

在先生家里夜谈,雨点淅沥淅沥打在窗上,偶一回头,看到玻璃上有小水流蜿蜒下来。几次站起要走,先生和夫人都一再让他们再坐一坐,说十二点以前终归有车子可搭的。走的时候,先生非要送到铁门外,萧红担心雨会打湿他的头发,受寒伤风。站在门外,先生指着隔壁那家写着“茶”字的大招牌说:下次来记住这个“茶”字,就是这个“茶”的隔壁。又伸出手去,几乎触到门牌号上的数字,说:记住“茶”的旁边的“九”号。别后走出不远,回身望去,鲁家那一排房子黑洞洞的,要不是告诉的那样详细,下次来怕是真要记不住。这个描写极富感染力,已成经典。

这样的句子和描写比比皆是。《回忆鲁迅先生》就是一篇经典。

萧红在病床上清醒的时候,对骆宾基说:我要回到家乡去,你的责任是送我到上海,送我到许广平先生那里。——那是她心目中的家。

萧红病情加重,要来纸笔,写下的字迹中有“鲁迅”两个字。这是叮嘱后事,她希望死后葬在鲁迅墓旁。——那是她最后的归宿。

萧红的一生是荒凉的,但也不荒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