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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红与张爱玲
1.3.2.4 作品:萧红多变,张爱玲稳定/
作品:萧红多变,张爱玲稳定/

萧红的作品,前后变化很大。

她文青出身,入行时满嘴文艺腔。比如《腿上的绷带》,刊载于1933年7月,属于早期作品,描写的是一个人称老齐的热血学生革命和恋爱双重失败的遭际。小说这样开头:“老齐站在操场腿上扎着绷带,这是个天空长起彩霞的傍晚,墙头的枫树动荡得恋恋爱人。”这还过得去,再看这一句:“老齐以为这个带着青春的姑娘,是在向他输送青春,他愉快地在笑。”

萧红的创作过程同时是她作为一个作家的成长过程,充满了探索性和不确定性,无论对象、主题、文字、风格、体裁都是变化着的。

以题材论,《生死场》与《呼兰河传》写的虽然都是东北乡土,但前者是自然主义的,主题沉重,处处凶险,步步死亡,气氛极其压抑,文字亦昏暗不明,情节突兀不清,重口味,强刺激,读一遍如同在地狱间行走一遭;后者是现实主义的,明朗鲜亮温润,无论是人还是物都活得本能而倔强,洋溢着生的乐趣,文字清新淡雅,简约大气,笼罩着轻轻的忧伤,是一幅回荡着诗情的水墨风情画卷。《商市街》和《马伯乐》写的虽然同是大城市,但前者偏重于白描,按萧军的话说属于“不折不扣的生活纪录”,结构松散,由一个个小故事组合而成,文字没有多少特点;而后者则属于深加工再创造,故事连贯,情节紧凑,人物性格鲜明,走笔轻松流畅,嬉笑怒骂嘲讽调侃无所不包。

《呼兰河传》和《马伯乐》可以说是萧红大部头创作中的精品,出版时间同在1941年,但风格迥然不同,根本看不出是同一个人所为。就风格论,《呼兰河传》是沈从文式的,《马伯乐》则是老舍式的,前者是诗,后者是小说。

萧红还实践了一种被称为散文体的小说体裁,就是用散文的方式去构建小说,这个内容后面要专门讨论。这里只简单提示一点,即这种弱化故事从而脱离了统一情节统一人物关系的文体,特别适合于自由发挥,笔随心走,到哪儿算哪儿,从而使小说呈现出变化不居、跳跃灵动的诗性节奏。

作家都是从文青走过来的,张爱玲也不例外,尽管她是天才。

对于自己的文艺腔,她曾狠狠地嘲笑过。她回忆起学生时代的一篇名为《理想中的理想村》的作文,就是以“我最不能忍耐的新文艺滥调”写就的,其中有这样令人汗颜的句子:“在熏风吹醉了人间的时候,你可以待在小船上,不用划,让它轻轻地,仿佛是怕惊醒了酣睡的池波,飘着飘着,在浓绿的垂柳下飘着……这是多么富于诗意的情景哟!”中学将毕业,她的两篇小说刊登在校刊上,一篇名《牛》,一篇名《霸王别姬》,“新文艺腔很重”。(《存稿》)好在不是面对社会,否则真要羞愧死。

然而在她正式登上文坛,便丝毫见不到文艺腔了。无论是散文还是小说,出手便十分老辣,无论是思想性还是艺术性都是超一流的,有着学院的素养和精致,业内的传统和范式,民间的通俗和趣味,同时又有着自己的特色,所谓张看、张说、张文,还培育出一批铁杆粉丝——张迷,留下一个研究领域——张学。

看看她最早发表的散文《更衣记》就清楚了。写的是近现代服装的变更,但能读出背后的经济与政治以及民族性格,也就是文化。文字更是好得不得了,随便摘出一句都能令人再三捧读,不忍放手:“在政治动乱与社会不靖的时期——譬如欧洲的文艺复兴时代——时髦的衣服永远是紧匝在身上,轻捷利落,容许剧烈的活动,在十五世纪的意大利,因为衣裤过于紧小,肘弯膝盖,筋骨接笋处非得开缝不可。中国衣服在革命酝酿期间差一点就胀裂开来了。‘小皇帝’登基的时候,袄子套在人身上像刀鞘。中国女人的紧身背心的功用实在奇妙——衣服再紧些,衣服底下的肉体也还不是写实派的作风,看上去不大像个女人而像一缕诗魂。”这样的东西,是22岁的女子写出来的吗?

这意思是说,张爱玲出道便占据高位,其文学之路不存在上升曲线,没有成长问题,始终平稳如一,从创作理论到表现方式都相对固定。比照她1943年初登文坛的作品与晚年作品,看不出有多大差距,依然保持着冷静的叙事方式,只不过更加安静平和而已。

这说的是创作道路,一动一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