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10 两河上的渔光曲

两河上的渔光曲

“行尽青山到益州,锦城楼下二江流。”唐代诗人张籍《送客游蜀》里的诗句好像就在昨天一样。成都是因水而生的城市,两江在历朝历代都滋润着成都人的日常生活。

那么,让我们从河流的盛衰来看成都的民风民俗的演变。

明清时候的府南河,水质绝佳,连水下的石头都看得一清二楚。水源丰富,水质良好,这也是成都人的饮用水。对老成都人来说,天刚麻麻亮,府南河两岸的人家都已是早早起床,人们用木桶或担或抬或提,将河水运回家,倒在大瓦缸或大石缸里,以供家用。我曾采访过九十岁的江潮老人,在他的记忆里,在家里有个大沙缸,沙缸的底部放上石块,在水缸的底部也有出口,可以将沙缸里的水放出来,这是日常的饮用水。

二十世纪二十年代成都的捕鱼人

民国时的成都,河水也是大小茶馆所泡茶的水源,近河就地取用,远的用车拉,沙缸有过滤消毒的功效,煮沸沏茶,这就是老成都人最喜欢的“府河香茶”。后来,成都的自来水,是在南门外万里桥起水,用管道输送到城内蓄水池,再由人从水池挑水使用。在华兴街就修建了一个蓄水池,那是专人挑水供应商业场的。

在九眼桥的边上,有一条小街,光绪初年叫“皮房码头”,至光绪三十年,这里则是成片的街区,即太平上街、太平中街、太平下街和太平巷。这里的制革业是从浆洗街迁徙过来的,并逐渐形成了制革的生产基地。有关记录显示,到了清末,成都皮革业已经具有相当的规模。而这里之所以被命名为“皮房”,是与制革业当中的生产、运输相关。“清晨,九眼桥南岸,乳白色的雾气像一层薄薄的轻纱罩在江面上,九眼桥下,传来船夫和纤夫们‘挣滩’的号子。江边泊着许多木船,许多搬运工人正扛着很沉重的货物(大多是皮革和皮制品)。”这样的生活场景直到民国初年,才有了新变化。

锦江这时候存在着好些个码头,如万里桥码头、盐码头、煤码头、水津街的柴市,成都的日常生活必需品的供应多依赖于水码头的存在。太平街虽一时冷清,但顺水而来的竹筏(竹簰)在这里上岸,使这里形成一个以竹子为主的交易市场。这也就是传说中的“竹子市”。“那时,岸上堆砌成山的是成捆的竹子,水上漂浮如织的是成排的竹子,水中游筏也是竹子所制⋯⋯从早到晚,茶坊酒肆堂值的吆喝声、铁匠铺的铁锤叮当声、打锅盔招徕顾客的面杖声、提篮小贩的沿街叫卖声,还有江中的船夫号子声⋯⋯此起彼伏,终日不息。”可见这时候的太平街是何等的热闹。

太平下街临江傍水,因此各路商船多停靠于此装卸物资。当然这就少不了饭铺、茶馆。在这条两百多户人家的街上,就有七家茶馆。这些茶馆都建在依水的岸边,其房屋一半在岸上,另一半在水上,统称“吊脚楼”,其取水最为方便:将水桶吊在手转轱辘上或拴在竹竿上,探腰即可打水。

这“吊脚楼”在成都的锦江边已经消失了很久。这不能不说是人文景观的损坏。

成都虽是内陆城市,水产品却很丰富,这皆因城区里的水脉纵横,鲫鱼、鲤鱼、黄辣丁、鲢鱼、泥鳅、虾蟹等鱼类很多,在锦江两岸如南门大街、湖广馆、棉花街等地相继衍生出鱼市、虾市,但尽管如此,成都人的饭桌上所出现的鱼类是待客的佳品,同样也是寻常人家难得的佳肴。王泽华、王鹤《民国时期的老成都》里记录下成都人的捕鱼工具有:“虾耙、罾、网、钓竿、鱼叉、豪子等”,且鱼虾多,就是用手捧、用木棒或石头打、用筲箕撮都能有收获。当然也有渔老鸹船、鱼猫子船,可见当时的锦江之上有着多彩的渔光曲。

除了捕鱼或来往的货船之外,在锦江之上往常行驶的船只也还有多种,《民国时期的老成都》说,载客船有大有小,小的叫“半头船”,可容纳五六人的住宿,大船则一般坐客只包舱面,底层由船主揽货。比较而言,下水船比上行船价格略便宜,船家供饭,菜蔬由客人自办,停泊起行,一般惟客命是从,所以沿途游览购物很方便。

民国时的新南门因是进城的要道,河边上也是茶铺林立,少不得有曲艺演出。车辐先生的小说《锦城旧事》里的艺人吴小秋就长期在这里演出。

在锦江之上,因桥梁较少的缘故,也还有来往两岸的摆渡船,这不仅方便两岸群众的出行,也同样给锦江增添了风景。

一九五五年望江楼 (图片来源:冯水木)

到了夏天,北门大桥就聚集着数量众多的成都人,他们只是为了看涨水。这时候犹如节日一般,热闹非常。当时,从上游洞子口冲下来的原木,在漩涡里颠来簸去,有人就跳入江中,打捞浮财(材),水性好的则在水里的原木上嬉耍,或跳墩子或骑原木,这也是旧时成都人的夏日最大乐趣。

一九八四年沙河边垂钓的老翁 (图片来源:冯水木)

相对于九眼桥的繁华,南河就没那么美好了。刘振尧《“水军都督”》里说,当年的南河是我们这些半截子幺爸儿的天然游泳场。那时的城区比现在小得多,一出通惠门便是阡陌纵横、河渠密布的乡村了。过十二桥沿河边往北约里许,有座单孔石桥,历经岁月沧桑,已显得苍老不堪了。那便是我们称之为倒泊的游泳场了。河宽仅三四米,水却很清亮,由北往南,潺潺缓缓直流到宝云庵,注入百花潭。河岸边长满茂密的芦苇,极幽静。这是民国年间的事。随着城市建设的发展,这样的场景早已消失在历史深处了。

由于旧时成都城市建设的问题,民国年间的成都也经常发生水灾,最严重的有三场水灾:一九四七年七月中旬,一场大雨连续下了数天,南河水溢出河床,华西坝一带被淹,而东门城墙也因被水泡得松软而崩塌,压死压伤几十人。当时的《新新新闻》报曾登载一幅漫画:四个人抬着一块题为“泽惠市民”的匾敬献给当时的市长,敲锣打鼓的、抬匾的都是在水里行走。一九四七年再次发生水灾,大雨从七月就开始下,一直下到八月中旬,水淹到了当时的“高等法院”所在地正府街。水消退之后,“高等法院”的大墙上面糊满了粪便,对此,当时的新闻就以“高等法院,粪发涂墙”的标题加以报道。在一九四九年七月至九月,成都再次发生水灾,许多人因此失去了家园。

一九四九年之后,成都城市面貌发生巨大的变化。锦江也曾因水污染的缘故成为“黑河”,走在河边就可嗅见浓浓的臭味,随着府南河整治工程的完成,河道开始变得漂亮。但因河岸为石砌,河底也做了修整,如此一来就避免了两千多年的洪涝之灾,却失去了河野之味。

不仅如此,由于河道的修整,锦江泛舟的风景已成绝响。

两河上的风光随着城市建设的加速,旧时风景渐渐地消失,那些影像也就定格在成都人的记忆深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