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诃池记事

成都旧迹早已在历史上消失之处众多，特别是园林胜景，一遇到战乱或火灾，就难以保存下来，有时为了城建的需要也会毁坏旧迹。这在摩诃池上也大致可看得出来，其兴衰史正是成都城市的变迁史的一部分。

摩诃池的存在，并不是偶然因素，而是修筑城市工程时所挖出的池塘，但其位置独特，加之受到文人雅士的重视，自然是非同一般的池塘，如此才有了其辉煌的地位。才女诗人薛涛有《摩诃池赠萧中丞》：“昔以多能佐碧油，今朝同泛旧仙舟。凄凉逝水颓波远，惟有碑泉咽不流。”可见摩诃池一时风貌。

唐时的中央公园

二○一四年五月二十四日，四川成都体育中心南侧的一处工地里，工人发掘出一段超过七米深的沟壑，沟壑两侧是散落的石块、砖块，还有用于堆砌城墙的红色方条石。据考证，这个沟壑在古代成都皇城坝中曾闻名一时，它就是始建于隋朝的人工湖——“摩诃池”。

摩诃池，成都这个曾经的中央公园再次引起世人的关注，这也不妨成为研究成都城市变迁的一种可能，成都细微的变化或许能从摩诃池开始。

唐人卢求《成都记》载：“隋蜀王秀取土筑广此城，因为池。有胡僧见之曰‘摩诃宫毗罗’。盖摩诃为大，宫毗罗为龙，谓此池广大有龙，因名摩诃池。”由此可知，摩诃池最早出现在隋朝。这是五八六年修筑隋城的事。

史料记载，摩诃池形成初期，杨秀在其上还建造了散花楼，用来游宴取乐，这是成都第一次出现散花楼，李白曾在诗中所写到的也是这个地方。

唐代，成都的城市水利得到全面发展，唐德宗贞元元年（七八五年），节度使韦皋开解玉溪，并与摩诃池连通；唐宣宗大中七年（八五三年），节度使白敏中开金水河（禁河），自城西引流江水入城，汇入摩诃池，连接解玉溪，至城东汇入油子河（府河）。清李元《蜀水经》里记载，流江“又东为金水河，入成都县城，汇为摩诃池，又东酾为解玉溪，又东穿华阳县城而出，入油子河”。从而构筑了成都城市水利设施完整的河湖水系，为摩诃池注入了充足水源与盎然生机。

到了前后蜀，摩诃池就不再是众人都能够游玩的场所了。永平五年（九一五年），前蜀皇帝王建修建新皇宫时，将摩诃池纳入宫苑，改名龙跃池。王衍继位后扩建皇宫，为龙跃池注入活水，改名为宣华池，环池修筑宫殿、亭台楼阁，其范围广达十里。蜀主孟昶的爱妃花蕊夫人在《宫词》中，形容这里“长似江南好风景”“水心楼殿盛蓬莱”。

五代到两宋，摩诃池的水源逐渐枯竭。明洪武十八年，蜀王朱椿将大半个摩诃池填平，于后蜀宫殿旧址修建蜀王府。发掘现场，还能够看到明末的一段“踏道”，经过这段两米宽的青砖路，就可以来到池边乘船。

摩诃池一直是游玩之地，闻名一时，众多文人骚客到此玩赏。明末清初，蜀王府毁于战乱；清康熙四年（一六六五年），于蜀王府废墟上兴建贡院，西北隅仍残留少许水面；民国三年（一九一四年）才全部填平作为演武场。至此，历时一千三百余年，令唐代诗人武元衡“爱水看花日日来”、南宋诗人陆游“一过一销魂”的“摩诃大池苑”消失殆尽，无迹可寻，为后人留下无尽惋惜和绵绵思恋。

诗词里的摩诃池

到了唐代中叶，摩诃池成为了成都著名的风景区，不管是文人雅士还是凡夫俗子，都爱到此游览。这以后，与摩诃池相关的诗词不断。诗人、政治家武元衡曾写有诗两首，一是《摩诃池送李侍御之凤翔》：

柳暗花明池上山，高楼歌酒换离颜。

他时欲寄相思字，何处黄云是陇间。

另一首诗，记录了当时在摩诃池游宴的场景，这样的风景在今天大约只能想象了：

摩诃池上春光早，爱水看花日日来。

秾李雪开歌扇掩，绿杨风动舞腰回。

芜台事往空留恨，金谷时危悟惜才。

昼短欲将清夜继，西园自有月裴回。

这里所写到的西园，即五代十国末期的著名园林，是私家园林的上乘之作，园林史家谢伟认为，其“不仅整体布局显得紧凑又疏朗，建筑类型也丰富而不累赘，意境营造亦颇具匠心”。西园最精彩之处则是植物与建筑之间形成的和谐关系。

晚唐名将、诗人高骈曾写有《残春遣兴》，可以窥见当时的摩诃池的风景：

画舸轻桡柳色新，摩诃池上醉青春。

不辞不为青春醉，只恐莺花也怪人。

考察唐代诗人写摩诃池的有杜甫、李白、孟昶、薛涛、畅当等诗人，此后也有不少诗人在游览摩诃池之后，写下了诗句。到了宋代，成都人依然热爱到摩诃池游玩。诗人陆游曾写了一首《摩诃池》，记录了他的观察：

摩诃古池苑，一过一销魂。

春水生新涨，烟芜没旧痕。

年光走车毂，人事转萍根。

犹有宫梁燕，衔泥入水门。

摩诃池上的生活

唐朝时的成都是全国的大城市之一，人们生活舒适，摩诃池也是市民常常去游玩的地方，除了泛舟湖上，还可以吃饭。这说明成都人的娱乐一直是有历史基因的。摩诃池在不同的季节有不同的风貌，虽然随着时代的变迁，摩诃池的大小有所变化，但来此游玩的项目几乎是类似的。且看春天里的摩诃池，陆游有《水龙吟·春日游摩诃池》记之：

摩诃池上追游路，红绿参差春晚。韶光妍媚，海棠如醉，桃花欲暖。挑菜初闲，禁烟将近，一城丝管。看金鞍争道，香车飞盖，争先占、新亭馆。惆怅年华暗换。点销魂、雨收云散。镜奁掩月，钗梁拆凤，秦筝斜雁。身在天涯，乱山孤垒，危楼飞观。叹春来只有，杨花和恨，向东风满。

关于夏天的摩诃池也有记录。后蜀时期摩诃池的人文景观更多了，“三面宫城尽夹墙，苑中池水白茫茫。直从狮子门前入，旋见亭台绕岸傍”。生活在这里无疑是美妙的，春天海棠开了，“绕岸结成红锦帐，暖枝低拂花楼船”。夏天荷花开了，“帘畔越盆盛净水，内人手里剖银瓜”。

史料记载，后主孟昶极怕热，为了驱走酷暑便在摩诃池上建筑水晶宫殿，为避暑之所。他与花蕊夫人等宫眷，便移入水晶宫内以避暑热。可以想见，孟昶与花蕊夫人便在摩诃池的水晶宫殿度过一个个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神仙美眷日子。北宋苏东坡在《洞仙歌》便以“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的词语来描述了孟昶与花蕊夫人夏夜摩诃池上纳凉的情景。

陆游也曾来此避暑、纳凉，并写了首《夏日过摩诃池》：

乌帽翩翩白纻轻，摩诃池上试闲行。

淙潺野水鸣空苑，寂历斜阳下废城。

纵辔迎凉看马影，袖鞭寻句听蝉声。

白头散吏元无事，却为兴亡一怆情。

秋天里的摩诃池，杜甫在广德二年秋所写的《晚秋陪严郑公摩诃池泛舟》里，记录下当时在摩诃池的情景：

湍驶风醒酒，船回雾起堤。

高城秋自落，杂树晚相迷。

坐触鸳鸯起，巢倾翡翠低。

莫须惊白鹭，为伴宿清溪。

虽然摩诃池存在了一千多年，如今是见不到了，但其遗址是否值得保留，也还是引起了专家学者的争论：是原址修建工程巨大的遗址公园，还是改为民生工程停车场，这考验的是成都人对地方遗址的态度和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