扩筑罗城
考察成都城市的流变,其每一步的发展都与时代休戚相关。在蜀汉时,成都也有大城少城,刘备在章武元年(二二一年)即帝位,其址在武担山之南,以大城为宫城,其规模应该比秦汉时小许多了。其后的晋代沿袭蜀汉旧制,以大城为州城,属于益州刺史管理,以少城为郡城,由蜀郡太守管理。原本两个部门是各有属区,然而人事愈加复杂,州郡不协调,打起了内战,结果是老百姓遭殃。至太安二年(三○三年),李特攻蜀先是占据少城,少城为敌军所占,这就成了大城之患。在接下来的近五十年的时间里,变乱经常发生,成都人口锐减,这时的郡治户口较汉代几不及一半,州治人口较汉代不过四分之一,也就只好移旁郡户口来充实成都。
永和二年(三四六年),桓温平定成都,则将少城平夷。张仪筑少城至此,共存在了六百五十七年,这时的成都仅存一座孤立的大城。这种变化使张仪古城成为历史的旧迹。
随着社会的稳定,成都人口也充实不少。如此,就显得城小人多。隋文帝之子杨秀就地筑城,这对成都城市格局变化也发生了影响。
明天启《成都府志》卷三说:“大城创于张仪,少城筑于杨秀,罗城增于高骈。”
那么,杨秀所筑的城是在哪里?史料记载,是位于南西二隅,这也被称为少城。这个少城并不是秦汉时的少城,只不过是在原少城基础上修建的城池而已。
《益州重修公宇记》里说杨秀筑城概况:“因附张仪旧城,增筑南西二隅,通广十里。”专家们考证,这个城池是毗连秦城之新城。简言之,由秦大城向西看,秦城在内,隋城在外,也还是张仪城的场景。但从当时的城市演变看,隋城包大城的两面,犹如外城一般,但与此后出现的羊马城又有不同。不管怎样,隋城在某种程度上恢复了成都的生气。
隋城至唐文宗南诏第一次进攻成都后,已基本消失。这跟此时的城市建筑规划和技术相关。尽管如此,但这隋城在隋朝和唐前期,对于成都城市的发展,也还是起到了防护的功能。
盛唐时代的中国,那是全球经济、文化的中心,即便是成都这个城市,也有着与往昔不同的风格。“九天开出一成都,万户千门入画图。”在唐朝诗人李白的笔下,唐朝的成都应该是极美的城市,照今天的话说,简直是国家级园林城市了。在杜甫的笔下,这里“层城填华屋,季冬树木苍”。简言之,唐朝是成都历史上最繁荣的朝代。
此时,蜀郡改称益州总管府。贞观年间,分天下十道,蜀置剑南道。成都人口稠密的东部被划分为蜀县。
唐天宝十五年(七五六年),唐玄宗为避“安史之乱”逃至成都,改益州为成都府,后再升成都府为南京,蜀县改为华阳县。此为“南京”一词在历史上之首次出现。李白有诗《上皇西巡南京歌十首》,其六云:“濯锦清江万里流,云帆龙舸下扬州。北地虽夸上林苑,南京还有散花楼。”
随后,玄宗在成都东郊建设规模雄伟的大慈寺,成一时胜地。稍后,韦皋镇蜀,又加以修治,东郊也就更加繁荣了起来。在贞元年间(七八五年—八○五年),韦皋在万里桥南创设新南市,开拓通衢,人逾万户,楼阁宏丽,这也成就了将成都市区向东南发展的趋势。
在成都城市的变迁史上,不能绕过去的是唐末名将高骈扩筑罗城。为什么要扩筑呢?这是因在唐太和三年(八二九年)、咸通四年至六年(八六三年至八六五年)、乾符二年(八七五年)等时间段,南诏多次深入蜀中,数围成都。此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随着城市、经济的发展,成都的城垣本来就狭小,有警则民竞相入城,就显得有些捉襟见肘,已是难以堪用。《全蜀艺文志》里记录:“数万户人,填咽共处。池泉皆竭,热气相蒸,其苦可畏,斯蔽可恤。”你可以想象当警讯来临时众人涌入城中的景象,那真是与电影《一九四二》极为相似的场景。
乾符二年(八七五年),高骈担任西川节度使。很显然,他到成都之后,对成都的城市规划、街市的现状也做过多次调查。高骈得到的结果很可能是,仅仅小打小闹的修修补补,只能局部地解决城市存在的问题,从大的方面看,却无助于城市的综合发展。次年六月,他上表朝廷请求广筑罗城。
唐僖宗批准了筑城方案。高骈就令僧景仙规度工程,这一年的十一月完工,前后共费时九十八天。高骈下令动员成都附近八州十县的民工,由各县县令指挥安排到成都筑城。此外,用数据来看,罗城的修建费钱一百五十万贯,用砖一千五百五十万块。这罗城环绕在子城之外,周回二十五里,高二丈六尺,开十门,城上建楼橹廊庑五千六百余间,城门外有瓮城,这样短时间修筑城市也是成都建城史上值得书写的一笔。
关于罗城的来源有一种说法是,比原来的城区扩大了六倍左右。由于新城把以前的大城、少城、隋城等统统都包罗了进去,所以把它叫“罗城”。等罗城完工后,高骈请巫师用《易经》占算吉凶,得到“大畜”吉卦,因“畜”不雅,去“田”取“玄”。高骈又高兴地把罗城命名为太玄城。
在修建罗城时,在原来的筑城基础之上,加上技术革新,城墙更为坚固了。如秦城只是进行版筑就完工了,这次修筑罗城,则在大城外砌以砖甓,成都有砖城是从这里开始的。修建以后的罗城虽称十个城门,但是考察诸多的典籍,能确定的只有七个有名字。如南门叫万里桥门,西南的叫笮桥门,东边的有大东门、小东门,西边的则是大西门、小西门,北边的则是太玄门,且每个城门都有城门楼。
罗城的四面从今天来看,大致可以确定其方位在今天的一环路之内。罗城的西、南两面系由内江改道,扩展到外江的边上,并且以外江上的笮桥、万里桥为城门名,可见此地就在锦江边上。
再看其北面,其北垣所到的地方,应该是在清远江的边上。这里说的清远江,实际上是高骈修罗城,改道郫江为清远江。
不过,罗城依然是依二江之形势建造的,也还是正方形。那么,东面的城墙应该是在清远江边上了。罗城是三面临江,只有西边设有城壕。由外江西南笮桥门起,北经内江故道的外缘,直到城市的西北角,大体也还是直线。此外,作为整个罗城工程的一部分,高骈还改凿了护城河,使郫江改道,这也是防御工事的一部分。
看了罗城的外部规模之后,再来看城内的设施,当时成都可谓“内外两江,四大干渠,十八沟脉”,河湖水系相当完整。我们从当时的城市布局可以看到,郫江故道上较深的河床变成若干大小不等的池塘。浣花溪与百花潭相连,还有摩诃池、千秋池、万岁池、青龙池等都与城内水系相连。这当中最知名的要数解玉溪和金水河。解玉溪流经大慈寺南端,因河中细沙可以解玉而得名。金水河的开凿比解玉溪晚。此后,白敏中开凿金水河后,疏浚环街的渠道,一千多年以后在正科甲巷的考古发掘中,出土了一段完整的唐末排水渠,由此可见成都的水系工程是极为发达的。
《成都城坊古迹考》对成都城内的水道有详细的记载:“罗城城墙外,则有护城壕包围,也可以作为御敌工事,为此需先将郫江水道加以改造。其水道西段逼近罗城城垣一段,则作为护城壕处理;其末端改与流江通联。原先郫江水道之南段,已包入罗城以内,则废为城区沟渠。在原先郫江进入城区西北部的地方,有縻枣堰堤(今九里堤),高骈即在此处将南流之郫江改道,使之折而向东,环绕罗城北缘。郫江此番改造,形成包围城垣北面与东面之护壕,于是构成新的二江抱成之势。”此时的成都航运依然繁忙,虽然地处帝国西南的边陲,却还是保持着持续的经济增长力,而这也是得益于成都物阜民丰、老百姓安居乐业的结果。
二○○八年,成都考古人员在江南馆街唐宋街坊遗址的挖掘,则证明了唐宋时期的城市内部构造是极其完备的。
这处遗址位于成都市江南馆街北侧,东为大慈寺片区、西与红星路相邻,北为蜀都大道,面积约五万平方米,发掘总面积近五千平方米。在这里,考古人员共发现唐宋时期大小排水渠十六条、铺砖道路四条、泥土支路四条、房址二十二处,明清时期道路一条、房址八座、井三口。最让人震撼的是,在此次考古发现中,考古人员发现了唐宋时期主次街道、房址和与其配套的地下排水系统。
江南馆街唐宋街坊遗址里的各类遗迹极其丰富,通过比对就不难发现,这一时期的成都主次街道、房屋、排水渠(城市下水道)规划科学,布局合理,充分反映了唐宋时期成都已具有很高的城市规划和建设管理水平。唐代末期高骈扩筑罗城,使成都城从原来东西(大城、少城)并列的“日”字形向内城外郭的“回”字形转变,城市河渠、街坊的设置也发生了巨大变化,唐代晚期街坊遗址正是这一时期规划设计的体现。唐宋时期的成都,社会经济繁荣发达,享有“扬一益二”“天下繁侈”的美誉,从这一遗址的发现来看,同样提供了极有力的物证。
高骈在修筑罗城时也注重城市的整体规划,比如长期以来两江有着灌溉、护城的功用,但说是完美之城,恐怕也还不够。经过多方设计、考量,就在城西北郫江上筑縻枣堰,开凿出一条新河道来。这样,郫江治水就从罗城的北边流过,此河还是流到南河口与检江汇合,这条河即清远江,即今天城北城东的府河。这条河在明代以后被称为九里堤。如此一来,罗城的东、北两面就有了护城河。这样郫江、检江、清远江构成了完美的城市防护圈。
唐僖宗对罗城的修筑很是满意,命翰林进士王徽做《创筑罗城记》,将高骈修筑罗城的事记录下来,刻在石碑上。王徽就在《创筑罗城记》里记录了新成都城:“椑梠栉比,闉阇鳞次。绮疏挂斗,鸳瓦凌霄。若飞若翔,如偃如仰。栖息乌兔,炫熀虹霓。龙然而萦,霞然而横。望之者莫不神骇而气耸,目眙而魂惊。”这说明成都城已是西南第一城,且在全国都是极其罕见的。
高骈扩筑罗城,是成都城市建设史上的一次飞跃。无疑,这也为成都城市后来的持续发展奠定了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