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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川剧团是一个县级事业单位。谁也没想到泡泡糖那样一个看起来很不严肃的年轻女子，居然是市川剧团的副团长，而且她还是一个才华横溢的女作家。香山镇的干部谁也没有她的级别高。漆天棒经常唱的那一段川剧，就是她几年前当乡镇干部时编的一个小戏中的一个唱段，还得过省上的大奖。她的真实身份一暴露后，大家都对她另眼相看，格外尊重。她倒觉得反而没有过去自由了。

泡泡糖之所以要隐瞒自己的身份，那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泡泡糖是市上为数不多的专业作家之一。市委宣传部下派她体验生活，因此去当了两年挂职副镇长，那期间她收获不少，对乡镇干部的艰难有了很深的感受。

国家虽然给川剧团保了工资，但是，奖金、福利和艺术生产的钱，却要剧团自己去挣。现在川剧很不景气，常常是台下观众没有台上的演员多。剧团演得越多，就赔得越多。演职人员没有事干，与其大家受穷，剧团研究不如派一些人出去挣钱。她在领导班子中最年轻，只好自己带头。凭她的学历资本和能力，就近找个事做并不困难，可是她丢不起作家和副团长的脸，而且南方是中国改革开放的前沿，为了感受更多改革开放的时代气息，于是便隐瞒身份跑到了海南。她先在一家报社当了一段时间副刊部主任，后来就投奔了白莲，又叫去了她平时最喜欢的年轻演员红桃K。于是红桃K便成了白莲最贴身的助手。

泡泡糖跟白莲处得很投机，不只是看重她是个可能有很多故事的女人，是她观察体验生活最值得重点研究的人物，她更看重的是白莲的事业和人品。为了能够走进她的内心世界，所以她一直对白莲隐瞒着自己的身份。白莲委托她到香山镇办酒楼，为自己回乡做准备，泡泡糖对农村生活比较熟悉，她酝酿了许久要写一部有深度的反映农村生活的作品，正需要补充生活，也需要环境和时间，因此十分乐意地到了香山镇。

到香山镇新办一家当地最高档次的酒楼，需要不少人手，她便趁机把方便面等那帮年轻演员带了出来。这样既能为剧团减轻经济压力，增加演员的收入，同时也便于管理演员坚持练功，不荒废技艺，还能让演员体验生活。

去年下半年，市委提出了文化兴市的口号，市委宣传部给剧团下达了创作一部有分量的川剧，参加今年全国戏剧节的任务。剧团把这作为一项重要工程来抓。她在香山镇写的这部作品，就是为全国戏剧节准备的。他们既希望通过这个作品给市委宣传部和市文化局的领导有个交代，让市上的领导们看到剧团在文化兴市中的重要作用，给予必要的投入，同时更希望通过一部有影响的作品，为剧团打造一个品牌产品，从而在困境中为剧团杀出一条活路。

这是一项巨大的工程，也是一项艰苦的工程。市委宣传部曾经要她挂职香山镇的副书记，以便她能更好地体验生活，被她坚决拒绝了。她的理由是暴露身份后，那一帮演员不好继续留下，增加剧团负担，同时旁观者清，更有利于对题材的思考和提炼，不当副书记，一样可以给香山镇出力。领导只好依了她。

泡泡糖知道，随着娱乐方式的改变，垃圾文化的泛滥，传统艺术生存天地越来越小。弘扬民族优秀传统文化的口号很好，但措施不力，只能成为业内人士的一厢情愿。川剧是四川人的骄傲，称得上是国粹和优秀文化。但是振兴川剧多年，仍旧是振而不兴，像一个等待死亡通知书的晚期癌症病人。老百姓形容川剧不景气说“打扑克输了，就罚你去看川剧”。而今走进苟延残喘的川剧剧场，捧场的差不多是清一色的拐棍族，台上的锣鼓声压不住台下的咳嗽声。

在这样严峻的市场背景下，泡泡糖要抗衡大趋势，实在勉为其难。她知道“剧本剧本，一剧之本”，成败的关键就在于剧本了。除了对剧团的责任心之外，还要有信心，自己有那本事吗？

泡泡糖呕心沥血完成了剧本。剧团的内行们都很认可，但这是不够的。在香山镇，林可儿无疑是她的作品的第一个读者。特别是这个剧本，不只因为林可儿是她的师妹，林可儿毕竟是很现代的青年，古老的剧种，能不能征服年轻人，是她必须求证的问题。同时，受焦点之托，还想再劝一次林可儿。

这个剧本的前几稿林可儿都读过，林可儿曾经说过：“你的人物都是有问题的人物，都很鲜活，都很生动形象。但是，我总觉得，作家似乎自己也没有弄清楚，该怎样定位和评判自己的人物。”

这确实是一直困扰泡泡糖的问题。直到章明传被纪委审查后，一下打开了她的思路，这一稿时又做了一次较大的修改。她急于听到林可儿的意见，剧本交给林可儿的第二天，她走进林可儿画室，林可儿正捧着剧本流泪。

泡泡糖：“小林，读完了吗？”

林可儿：“甜甜姐，你成功了！我祝贺你，祝贺你啊！”

泡泡糖：“小林，你说的是真话吗？”

林可儿：“你没看见我还泪流满面吗。甜甜姐，你这个修改稿淡化了个人命运，集中笔墨，描写西部大开发前后这一特定历史背景下乡镇干部这个特殊群体，他们上头压、下边骂、手边穷、志气大的无可奈何的生存状态。结构更谨严了，主题也更鲜明了，一口气读下去，真叫人荡气回肠啊！”

泡泡糖：“章明传被审查，一下打开了我的思路。这次修改，我希望通过这个戏，为乡镇干部架起一座沟通上下和各界的桥梁。”

林可儿：“你的目的完全达到了。甜甜姐，读你的剧本，时而让人笑，时而让人哭，是一种折磨，更是一种享受啊！”

泡泡糖：“说实话，写这个本子，我自己也流了不少泪。但是不知道能不能感动其他人，刘团长带着这个本子去参加省上的剧本讨论会，至今还没有消息。等待也是一种煎熬啊。”

林可儿：“放心吧，人心同然嘛。”

泡泡糖：“难说，这次是选拔确定省上参加今年全国戏剧节的作品，省上的王牌作家那么多，别人都是久负盛名，出手不凡，竞争激烈啊。再说，省上一些专家对原稿的意见，我根本没有采纳，而且某些方面还离经叛道，有点出格。”

林可儿：“啥叫出格，艺术创作贵在标新立异嘛。喂，你是剧作家，为啥不去参加剧本讨论会，据理力争呢？”

泡泡糖：“我们舞台戏剧创作，最荒唐的就是无休止的剧本讨论会，到会的仿佛人人都是专家，扼杀灵感和个性，我忍受不了那种折磨。刘团长的修养好，如果有有价值的建议，他会给我带回来的。喂，小林，你对剧本还有些啥意见呀？”

林可儿：“最大的意见是没有鞭挞像焦点那样的丑类。”

焦点进党校期间，林可儿跟焦点的关系已经有所好转。她到焦点的寝室去，见自己送焦点的那幅画没了，追问之下，焦点先支吾，后来只得说了实话。因为那是父亲认可焦点后把获奖之作交给可儿的，林可儿一直把那幅画当作她跟焦点的定情之物，感情受到极大的伤害，伤心至极。从此之后，她就把焦点当作卑鄙可耻的小人，谁也劝不转，跟焦点的关系彻底破裂。

泡泡糖：“什么丑类，就因为他把那幅画送人了吗？”

林可儿：“那只是一幅画吗，那是家父颁发给我的准婚证，那是我的定情物。把定情物去换乌纱帽，还不是丑类吗？”

泡泡糖：“这样说来，你跟他的关系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林可儿：“我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了。”

泡泡糖：“小林，他爱你是真诚的，你是不是太草率了些？”

林可儿：“他又叫你来给他当说客？”

泡泡糖：“不，只是我对焦点的看法跟你不一致。”

林可儿：“有啥不一致，典型的政治流氓，十足的卑鄙小人！”

泡泡糖：“小林，在这一方，除了白莲姐，就你最知心了，称得上古人说的闺中密友吧。我把你当成小妹妹，真心希望你幸福啊。”

林可儿：“甜甜姐，跟那样可耻的小人相处，我能幸福吗。”

泡泡糖：“小林，你太求全了。人们常说‘水至清则无鱼’人也不能至察至明啊，郑板桥的‘难得糊涂’是很有生活哲理的。你还是多看一些他的长处吧。”

林可儿：“他的长处就是阴险。那天镇江寺那场风波明明就是他在背后导演的，在人面前还要那样表演，那样作秀，太虚伪，太让人恶心了。”

泡泡糖：“小林，我断定焦点不是幕后导演，他最多有可能只是被利用了。再说虚伪、作秀，那既是人生自我保护的甲胄，也是占领和巩固人生舞台的手段，是一种必不可少的生存能力啊。”

林可儿：“为了自己生存，就可以对他人下毒手吗？”

泡泡糖：“就因为怀疑他举报了章明传吗？”

林可儿：“不是怀疑，我敢断定。”

泡泡糖不相信是焦点干的，只好说：“就算他举报了章明传，这说明他心黑手狠脸皮厚，适宜官场生存，以后前途无量。小林，官场的成功也是成功啊。对于一个女人来说，你需要的是一个有作为而又尊重感情的丈夫，只要他真心爱你，这对于你个人而言，那也不一定是坏事吧？”

林可儿：“甜甜姐，你居然说得出这种话？”

泡泡糖：“小林，章明传算得上光明磊落吧，可是没有自我保护的能力，能有多大的作为呢？官场中的人才和人品兼得者少。现在是社会风气不好，用人制度毛病多，乡镇干部本身就够窝囊了，对焦点的行为也应该理解，因此我不鞭挞他们。再说，即使焦点有你所说那么坏，但他坏得有限，他很有能力，当官不会是昏官。利民也多于损人啊。小林，才女们多半都没有美满的婚姻，为啥呢，就是因为她们太苛刻、太求全、太理想化了。我真诚地告诫你，还是现实些，糊涂点好。”

林可儿：“甜甜姐，你至今不谈婚论嫁，是不是也该降低人品标准，现实点，糊涂些啊？”

泡泡糖：“小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