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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山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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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莲知道要戒那梦会像戒毒那么困难,但她到底还没丧失理性,她给自己开出了强制戒梦的处方。

她从此收起了那只玉镯。

她知道只有用现实来满足生理的需求,只有结婚才能釜底抽薪。

对,结婚。而今,婚姻观念已经发生了本质的变化,何必还把结婚看得那么神秘呢?

她不止一次听人说过,现在什么都不缺,只有二十岁以上的处女难寻。特别是在那开放的南方,她经常出入那些豪华的宾馆酒楼,看惯了那些从内地赶来拍卖肉体的妙龄女郎们,其中不乏女大学生和研究生之类的精英之辈。她们一排排一队队地候在霓虹灯闪烁的大雅之堂,巴不得一丝不挂。她们弄尽风骚,充分展示女人那些对男人们最具有侵略性和征服性的部位,去挑逗和勾引买主。

而今的白莲不能不承认,性在这个时代已经既不神秘,也不神圣。不少年轻女人把青春的肉体作为搭建未来成功之路的资本,“我以青春赌明天”成了她们愉快的选择。一个赌字,把一切都变成为赤裸裸的交换。谈婚论嫁,也一样在追求速度和效率,从见面握手到拥抱、亲吻和上床,须臾即可完成。所有漫长的过程,都是对生命的浪费。

活生生的现实,使白莲不得不对自己的性观念进行反思。她有时责问自己,同处一个时代的年轻女人,为什么别人可以那样,而自己却不能随潮流而动,她不知道是自己保守和僵化,还是时代进步了?但有一点她是明白的,从一而终的贞女已经被时代淘汰,自己既不贞也不洁,何苦要把自己死死困在那个幻梦中?她甚至骂自己真蠢,在歌舞团的那些日子里,一听到那些歇斯底里呐喊“爱”的歌曲就想作呕,一接触到男人的肌肤,就感到浑身像触电般地发麻和难受。这真是自寻烦恼,自讨苦吃。现在,更使她能够自我安慰的是她用不着为了金钱去出卖肉体,她只需要正大光明地重新恋爱结婚,就能满足她的饥渴。于是她下定决心行动,雷厉风行地行动,强迫自己迅速恋爱,迅速结婚。

白莲在商场中已经成了一个成功的女人,围在她身边成功的男人并不少。于是在那些疯狂的追求者中,她接受了香港一家大公司的总裁助理的求婚。那是一个算得上很成功的男人,事业、金钱、地位,应有尽有,气质高雅,风流倜傥。不用犹豫,没有什么仪式,也没有惊动朋友,她简化了所有过程,就闪电式地跟那男人结了婚。

正当白莲以全部热情和如饥似渴来迎接梦寐以求的新婚之夜的欢娱之时,那男人仍是那般彬彬有礼,竟然在上床的时候当着她的面服用壮阳药物。她想不到自己如花似玉,竟然激不起他的激情和欲望,这实在叫人恶心,简直是她的奇耻大辱。更让白莲不能容忍的是性药发作之后,那男人跪在她面前苦苦哀求时的那一番奇谈怪论:

“这能怪我吗?这个时代全世界的男人都阳痿,成功的男人们不能不阳痿啊,香港的成功男人们更是阳痿。所有广告和传媒都无休止对男人进行性轰炸,他们的性反射早已麻木和迟钝。内地来的娘们儿又那么廉价,那么热情地投怀送抱,给他们准备了那么多婚外之家,虽然满足了他们的虚荣,装点了他们的成功,但是也早就掏空了他们的一切啊……”

那男人真诚的诉苦,没有得到她的同情,得到的是一记响亮的耳光。他被赶出了新房。

毁灭性的打击有时似乎也可以成为一剂医治心病的良药。白莲并不后悔那次婚姻,她甚至感谢这次婚姻游戏,对她告别那场春梦的纠缠起了很大的作用。要彻底走出那个梦境,她知道心病还需心药医,从此便虔诚地把自己交给了佛祖,她把观音菩萨永远安放在自己的心中,当作医治心灵创伤的灵药。另外就是拼命挣钱。她觉得清点钞票的感觉真好。她用生意上的成功来填补心灵的空虚,打发那无边的孤独和寂寞。

白莲承认自己是一个虚伪的两面人,也很得意自己的表演天才。表面是一个淑女,那样文静和清纯,骨子里却是一个荡妇,那样淫邪和想入非非。她把自己包裹得很严,封闭得很紧,一直没有真正的朋友,直至泡泡糖成了她的员工,好像才有了可以交流的对象,但是她也没有让泡泡糖看到她那荡妇的内心,把那作为了自己永远的秘密。因此她在员工们面前,永远都显得那么平静,那样冷面冷心,仿佛只是一台会赚钱的机器。她拥有太多的秘密,甚至她的结婚人们都不知道,她的离婚人们也不知道。

淑女和荡妇,两个白莲在她心里惨烈地搏杀着,往往是此消彼长,此长彼消,没完没了,无休无止,扰得她好累,扰得她好苦。好在虔心向佛之后,菩萨神通慈爱的大手终于帮她抵挡住了心魔的不时来犯,两个白莲的搏杀才渐渐分出了些高下,淑女白莲才开始占了上风。但是菩萨似乎也有瞌睡的时候,一年总有那么几次,那只被菩萨驱赶了的虱子又会爬进她的被窝,唤醒那场旧梦。有时时间久了,她甚至希望重温那个旧梦。事实上这一次她就是带着一种对旧梦的依恋,和一种朦胧的期望回到香山镇,回到章明传身边的。

白莲的期望除了那些冠冕堂皇之外到底还有什么,白莲自己也说不清。章明传的情况早已知道,章明传想的什么她也知道,但是那可能吗?除非……她不能去想那些除非,菩萨仿佛就站在面前,想一想那些除非都是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