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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山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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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莲坐在沙发里,眼里也包孕着泪花。她仍然是那么平静,只是歉然地望着章明传和泡泡糖,良久才说道:“哎,对不起。陈谷子烂芝麻的事了……”

泡泡糖已经揩干了眼泪,又为二人续上水:“白莲姐,是我不好,我太脆弱了。如果你觉得苦水吐了松快些的话,当着……”她小心地选择着用语,“当着亲人面,你想说就一吐为快,想哭就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吧。”

章明传也道:“对,白莲,沤在心里难受,你就……”

白莲深情地望了一眼章明传:“是啊,明传哥,我好想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啊。”

泡泡糖:“白莲姐,那以后呢?”

白莲揩干了眼泪声音平静多了:“其实,人只要想活下来,办法总是有的。当然,所有求生的办法都是逼出来的。”

章明传大有所悟地:“所有求生的办法都是逼出来的?”

白莲:“是的。”

白莲又开始了往事的回忆:“那时改革开放不久,南方也还处于起步阶段,不像现在,到处都有招工信息和用人单位,好在时尚的衣物和用品,都是从沿海和南方销往内地。那些在码头叫卖的小贩启发了我,可惜算命后去洗理打扮和吃饭,几乎把钱用光了,没有起手的本钱。我就先给那些小贩们当帮手,后来渐渐入了门,也就学着做起小买卖来——

火车站:白莲举着连裤袜叫卖,惊惶地躲避着工商、税务人员。

码头上:白莲举着针织品叫卖。

汽车站:白莲举着电子表、计算器叫卖。

一个长头发的中年人走过来:“计算器多少钱一个?”

白莲:“四十五元。”

长头发递上五十元钞票,白莲找钱。

长头发气派地:“不用找。”

长头发走了几步回头打量白莲,彬彬有礼地:“请问小姐对歌舞感兴趣吗?”

白莲:“歌舞?”

长头发掏出名片:“我是天涯歌舞团的团长。你的艺术气质很不错。我们团在郊县巡回演出。如果小姐感兴趣的话,欢迎你投考我们歌舞团。”

白莲迷惘地:“天涯歌舞团?”

泡泡糖:“你去了吗?”

白莲:“流浪不是人过的日子,尤其对于一个有教养有人格尊严的少女,那就是难以忍受的炼狱。我不知那人是不是骗子,但我希望能在一个固定一些的人群中生活,我已经在火坑之中,无非从一个火坑跳进另一个火坑。我犹豫了一阵,跟着那人到了广州的一个郊县。”

广州郊县,简陋的舞台上白莲歌舞考试已毕,穿上衣服。

团长:“就这样定了。马上跟我到照相馆去拍照,下一个台口就上台。”

泡泡糖:“没排练,没合乐,没进行舞台组合,就让你登台?”

白莲:“对,下一个台口就让我登台,团长是个跑滩的内行,很会造声势,到下一个演出场地,天涯歌舞团在全城打出广告:‘特邀上海著名红歌星、红舞星白莲花小姐联台演出’。同时在剧场前挂出了我各种歌舞巨幅彩色照片。”

章明传担心地:“这不是骗人吗?白莲,你行吗?”

白莲解释道:“那时人们刚从文化禁锢中解放出来,对文化如饥似渴,观众一点也不挑剔,全国各地歌舞演出十分盛行,歌舞团遍地都是。天涯歌舞团和那时所有到处跑滩的歌舞团一样,也是一个招牌很大,设备很差,阵容不齐,临时拼凑的草台班子。只要热闹疯狂,只要能把观众骗进场就算数。

“那些广告和宣传照片很起作用,看着售票处拥挤的人群,我有些害怕地望着团长:团长,我……”

团长鼓励地:“别怕,大胆些,你这么漂亮,舞台上一站,就会把观众镇住。而且,我们的节目主持人很会调动气氛,会给你帮大忙的。”

剧场前摆着白莲的各种歌舞巨幅彩色照片。

演出前,团长和一群袒胸露背的女演员,簇拥着焕然一新的白莲走出剧场亮相。白莲惊愕地看着那些剧照,胆怯地:“团长,这,这不是骗人吗?”

团长:“悄悄地,白小姐,干我们这一行的都这样。”

白莲登台的第一个节目就是《幺妹幺》。

一曲未了,台下掌声雷动。

主持人趁机大肆渲染。

观众一次又一次掌声夹着疯狂呐喊。

白莲的回忆把章明传的思绪带回了学校礼堂舞台上他跟白莲联袂演唱《幺妹幺》的情景:同学们的掌声,章明传、白莲、李红一次又一次的谢幕。

泡泡糖终于松了一口气:“白莲姐,你真行!”

白莲摇头:“小唐,不是我行,应该感谢那个时代给我带来幸运,我总算暂时有了一个落脚的地方。那时歌舞演出火爆,草台班子到处都是,观众一点也不挑剔。我那业余水平也将就应付得过去。一曲《幺妹幺》成了天涯歌舞团的保留节目,我成了他们的台柱子,摇钱树。谁都知道,歌舞团里人渣多,而且是个草台班子,漂亮点的女孩,要想在那样污浊的环境里洁身自爱,可以想象要受多少难,犯多少险。好在老板为了钱,尽力保护我,不敢亏待我。从那以后,我就待在了天涯歌舞团。在那里干了两年多,挣了几万块钱,也长了不少见识。

“可惜好景不长,后来社会治安越来越乱,观众口味越来越高,越来越挑剔,也越来越野蛮,哄演员、闹退票、砸场子的事时有发生。草台班子混日子越来越艰难。天涯歌舞团好几次被观众砸了台子。那时我不但是歌舞团的台柱子,而且是节目主持人。直到有一天我们演到一个大镇上,由于没有打点好几个当地的混混,那天晚上我们的一个女歌手上场,一首歌还没唱完,混混们就开始起哄,顿时满场嘘声,果皮、瓜子、空烟盒、砖头、瓦块,扔得满台都是。我立即出台救场,不幸踩在一块香蕉皮上,一下甩下舞台,折断了左臂,我因此住进了医院。

“团长虽然一直护着我,但他早就对我怀有野心,我住院后,更是他大献殷勤的时候。那时我实在厌倦了草台班子的流浪生活,为了避开那里的污浊,也为了避开团长的纠缠,而且手中已经有了几万块钱,于是我毅然趁机离开了天涯歌舞团。我到深圳一边上大学,一边炒股。最早进入股市的人没有不赚钱的,很快就赚到了好大一笔钱。后来我就到海南办了一家公司。”

泡泡糖:“哎,白莲姐,你总算熬过来了。”

章明传:“白莲,你,当初为啥那样不信任我啊?你为啥一直不给我通个音信啊?”

白莲:“明传哥,一切都成过去了,别提它了。”

章明传:“可我,我现在该怎么办呀?”

白莲沉默了好久:“明传哥,我回来只是想看看你们,只想能给你的事业有点帮助,能给家乡父老做点事情。看在我们过去的情分上,求你待好李红姐,能让小敏常来我这里玩,我就满足了。”说罢低下了头。

章明传似乎听出白莲话中的勉强,心底升起了一点希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