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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焦点后，泡泡糖引着章明传走进白莲的卧室。斜倚病床半寐半醒的白莲听见响动睁开眼睛，一眼看见章明传，不由战栗了一下。二人四目相对，空气似乎凝固，只有心鼓咚咚作响的声音。良久，白莲终于回过神来，坐起来：“你，你来了？请，请坐。”

章明传接过红桃K送上的茶，手有些颤抖，茶水洒到了腿上，泡泡糖和红桃K都禁不住抿嘴笑了。

章明传：“好些了吗？你躺着吧。”

白莲：“好多了，不碍事。”

章明传没话了，伸手摸烟，掩饰尴尬。等他抖索着点燃烟后，终于找到了一句合适的话：“李红说她晚上再来看你，要我给你道歉……”

泡泡糖：“章镇长，别编了，你看这是啥？”她把蘑菇篮子移到章明传面前。向红桃K做了一个鬼脸，二人飘然而去。

两人都很尴尬，万千言语无从开口。默默对视着，对视着。

章明传把目光移到蘑菇篮子上，无话找话地说：“这是我家的篮子，她，她来过了吗？”

白莲点点头：“来过了，只到过门前，没上来，没见着面。”

又没话可说了。

白莲终于找到了话题：“小敏真乖。”

章明传：“小敏真乖。”

白莲：“都会写福纸了。昨天晚上，我去正碰上她给我写福纸。”

章明传：“不知道你还活着，年年都给你烧福纸。”说完，他顿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李红要小敏亲自给你写，永远记得孝顺你。”

白莲：“李红姐对我那份情，我会永远记得的。”

章明传实在想知道白莲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便不再转弯抹角了：“唉……白莲，这些年吃了不少苦吧？”

白莲也长长地叹息了一声，目光散乱地望着窗外。两行清泪顿时流到腮边。

这是章明传不能不问的话，也是不该问的话：“我，我不该提这伤心事，不该……”

白莲不是祥林嫂，从来没向任何人展示过自己的伤疤，但是章明传到底是她朝思暮想的人啊。似乎是这次回乡前早就下定了决心，她揩了揩眼泪坚决地说：“不！十多年了，埋在心里十多年了，我能向谁诉说啊？”

度过相见时的尴尬，他们都平静多了，总算有了话题，但这又是个十分沉重的话题。

十多年了，十多年来那份郁积心头的沉重，压得白莲喘不过气来，让她活得很累，活得很苦，她多么想卸下那沉重的负担，做一次痛快淋漓地倾吐啊，可谁是她倾吐的对象呢？小唐虽然很贴已，也多次想知道她的过去，可她活得那样无忧无虑，那样潇洒滋润，她能够去戳开那已经结痂的伤疤，换取那年轻的眼泪吗？多少次话到嘴边又忍住了。她之所以一心一意想回乡，从个人来说，既是为了挣脱独自亡命天涯的孤独和苦闷，更为了……她警告自己，千万小心，别说走了嘴，制造麻烦。

白莲下床来，坐进那张宽大的单人沙发里。她知道自己和章明传的关系敏感，不宜独处，泡泡糖亲自进来续水，她呷了一口茶，拉泡泡糖坐在身边：“小唐，你们不是一直想知道我的过去吗？陪镇长坐坐吧。”

泡泡糖顺从地坐下来。

现在，白莲朝思夜梦的亲人，亲人般信赖的助手就在眼前，她静静地流了一会儿眼泪，终于打开了她蓄积苦难的闸门，娓娓地讲起了那尘封的往事。

“为了那个誓言，在我们应该见面那天那个雷电交加的晚上，我从香山嘴上跳下了香河。三爷和李公安把我救回来后，我哪里还有脸活人？可是，可是正如他们所说，一个支书，一个派出所的干部，不能阻止一个无辜青年自杀，会给他们带来很大的麻烦。我确实不能给他们招祸啊，只好接受了他们的建议，隐姓埋名，连夜去了广州。”

“明传哥”，她内心犹豫了好久，回乡后第一次恢复了他们热恋时对章明传的称呼，“你知道我从未出过远门。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玩的竹叶小船吗？当时我就像一支竹叶折成的小船放进激荡奔腾的溪流中一样，从山谷里冲进汪洋大海，到处都是恐怖的漩涡啊！”

白莲的娓娓讲述，把章明传和泡泡糖带进那些令人心惊齿寒的褪了色的画面。

一支竹叶折成的小船在溪流中游荡着，颠簸着。

小船被卷进巨大的漩涡，淹没在波浪翻天的大海。

波浪翻天的大海化作火车站广场茫茫的人海。孤单弱小的白莲，在人海中凄惶地望着那陌生的世界。

白莲在人海中无目的地游着、游着。

夜，白莲蜷缩在车站的一角。一把大扫帚无情地拍在她那肮脏的身上。白莲睁开眼，面前是神色鄙夷的清洁工。

立交桥下，两个歹徒调戏蓬首垢面的白莲。撕破了她的衣衫，抢走了她的小包。

白莲失神地坐在算命摊前。算命人望了望白莲，掐了一阵指头，摇头叹息。白莲递上命金，算命的不但不收，反而添上十块钱相送。白莲流下了绝望的眼泪。

栅栏边，白莲绝望地望着车流，突然横心一抹眼泪，脱下破鞋脏袜，从袜底下拿出一沓钱来，大步朝前走去。

焕然一新的白莲坐在酒店里，猛喝着烈性白酒。

林立的大楼，滚滚的珠江。

白莲踉踉跄跄地走上海珠大桥。望着奔腾的珠江闭紧了眼睛。

白莲就要投江时，耳边响起熊三爷的声音：“白莲，你死了，谁给你的爹妈烧纸啊！”

“谁给你爹妈烧纸”的声音，使白莲依着桥槛前瘫坐下来。

“白莲姐，你别说了！别说了，我受不了啦。”

泡泡糖伏在白莲肩膀上呜呜哭了。章明传努力控制着眼泪，泪水还是禁不住突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