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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山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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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镇政府大院内,木工们正在叮叮咚咚地修理被砸坏的办公室。被挤倒的那面墙尚未修复。

黄桷树上吊着一盏电灯,镇干部和各单位的头头们围坐在黄桷树下开会。出了那么大的事,临时党委会又做出了那样重大的决策,万斤重担都落到了章明传的身上。他一点也不敢怠慢,送走唐立行后,就立即召集了这次全体镇干部会议,就怎样贯彻党委会的决议,进行了认真讨论和安排。

会议即将结束,章明传做简短的总结:“关于大桥的事,今天就研究到这里,总之,按刚才的分工,各部门各司其职,力争一个月内做好准备工作,务必在明年洪水到来之前,完成大桥水下基础工程。另外,大桥修通,河对岸那十多公里连接省道公路的乡村公路必须改造,我们镇境内这一段争取今年冬天动工。白马镇境内那一段,我想请人大刘主任出面,去跟他们商量一下。”

刘主任没有推托:“这事很难,过去跟他们商量过,他们只有过境的两个村才受益,没有积极性,等着我们去修。不过现在要修大桥了,我可以再去试一试。”

章明传:“好,散会。”

人们端着各自的椅子陆续离去。焦点收拾记录本,也准备离去。

章明传:“焦秘书,你留一下。”

杜中德提起椅子犹豫了一下,又毅然坐下。

章明传不由得一惊,心想,杜中德莫不是又要给他出啥难题。

杜中德在香河当了几十年乡干部,撤乡建镇前,是香河乡的乡长,撤乡建镇时他只想当上镇长,能混上一个正科级,退休后能参加老干部局的活动。在所撤的四个乡中,无论水平、声望以及上面的印象,都是他和章明传最好。他想,自己向来待章明传不薄,便特意买了一瓶好酒请章明传,开诚布公,明说要个人情,自己年届五十,这是唯一的机会了,看在这些年的情分上,求章明传别跟他争镇长这个位置。

章明传答应得很爽快。他从一个转业军人当上招聘干部,很快进步为副乡长,这绝对少不了杜中德的扶持和关心。也从来就没想过镇长的位置。事情却偏偏和他想的相反。当时乡干部中的招聘干部不少,为了调动这部分人的积极性,县上把他作为提拔招聘干部的代表,让他做了镇长。

李红在章明传最困难时嫁给了他,他当副乡长管乡镇企业时,李红在乡办砖瓦厂砸断了腿,为了给十分困难的砖瓦厂节约,没有得到彻底医治,断腿发展成了骨髓炎,至今伤口流脓流水,成了一个跛子。那时的农转非控制得很严,要有相当的级别和资格。李红为了小敏的前途,只希望他早点挣到农转非指标,让她和女儿吃上商品粮。

领导找章明传谈话时,他也推辞过,但为了那个农转非指标,表态不太坚决。更重要的是他不当镇长,镇长这个位置也不一定会是杜中德,因此就成了后来的结果。

杜中德想不通的是你既然答应了不争,领导找你谈话时你就应该坚决推辞,不该耍了他,从此跟章明传公开成了冤家对头。

章明传多次主动找杜中德和解,但总是热脸碰了冷屁股,无论怎样也化解不了杜中德心中的疙瘩。过去有唐书记在上面顶着,现在主持全面工作,毕西护理唐书记去了,两个主要领导,许多事情必须面对面。他正不知道怎样来跟杜中德协调关系时,杜中德会后偏偏留下来了,他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问:“杜镇长,你还有事情要谈吗?”

杜中德对章明传个人有气,但对工作还是一点也不含糊的。他仍然硬头冰棒地说:“我这老脸皮厚。叫我管集资,党委的决定,这个最烫手的炭丸我抓。不过有两件事骨鲠在喉,会上要保持一致不便开口,这个时候想提醒你一下。”

章明传很激动,这是这两年来杜中德第一次主动找他谈工作,连声说:“好,好,老领导,你说,你说。”

杜中德:“一是资金问题,全镇只有七八万人口,三年内人平集资二十元,加上能够挪、挤、占用的钱,总额也就一百多万,而且,大部分集资款要到下半年才能到位。动工之后,后续资金怎么办?二是辣椒问题,抓修桥可别忘了寻找辣椒的出路啊。”

章明传异常感动地:“杜镇长,我的老领导啊,我,我章明传谢谢你,谢谢你啊!”

杜中德:“谢我干啥?”

章明传:“说句心里话,你我原来是甘苦与共的同事,撤乡建镇,你下我上,从此隔阂,冷眼相对,小事顶牛,大事沉默,路上碰面,绕道而走,实在绕不过去的事托人传话。那件事没办法为你分忧解愁,我也很抱歉。今天我危难受命,想求助于你,又怕你……杜镇长,我感谢你,感谢你啊”

杜中德:“别说那些了,我杜中德是为共产党工作,又不是为你章明传打工。没啥值得感谢的。”

章明传:“感谢你今天解开心中扣子,为工作捐弃前嫌,坦诚相见。从今后,你我之间要商量事情,再不用求人传话沟通。今天你提出的两件事,我正愁怎样跟你商量哩。老镇长,来,抽烟,现在该抽我的烟了吧。”

杜中德犹豫了一下,终于接过烟,就着章明传打燃的火机点燃烟,悠然地吸着。

焦点:“哈哈哈……这下我下岗了,总算下成岗了。”

杜中德:“你下岗,下啥岗?”

焦点:“今天你们两位主要领导演了《将相和》,再也用不着我在中间传话,我这个传声筒自觉下岗呀。别人下岗愁眉苦脸,我下岗是求之不得。今天我办招待,为你们庆贺!”

杜中德:“鬼蛋子。”

焦点也喜欢舞文弄墨,卖弄才情,开口吟道:“香河两头牛,恩怨一笔勾,今日重携手,这个……创业逞风流。怎么样?”

杜中德:“少奚落我杜老头。”

章明传:“我们的大才子说得好,实在该庆贺一下。你们等等,我去买酒买菜。”

杜中德:“老章,酒就以后喝吧,今天是七月十四了,是给老人烧纸的最后一天了,都忙。有啥想法就说出来商量一下吧。”

章明传:“这两个问题,在会上不便讨论,怕动摇大家的决心,其实最使人着急。我想毕书记回来后,请他拿几千块钱进城去勾兑勾兑,摸摸门路,只有争取到工程立项,才能从根本上解决资金问题,同时,也顺便找找辣椒的出路。”

焦点:“拿钱给他去操,你的钱多了。”

章明传:“他毕竟是党委副书记,修桥这么大的事,应该请他分管一方面的工作嘛。”

焦点:“副书记?别人是职业学员,专业户。”

章明传知道,干部们对毕西的议论确实不少,而且毕西把他这个镇长也从没放在眼里,但毕西也确实有许多人所不及的长处,便很诚恳地解释道:“说实话,他从营长转业到县招待所当所长,战友多,县上领导和各机关都熟悉,又进过党校,党校的好多同学都在要害部门掌权。现在办啥事都离不开熟人,而且要勾兑事情,除了吃喝,最讲究的是玩好和送红包。你我几个土包子,除了陪几杯酒外,耍酒吧、洗桑拿、打业务麻将都一窍不通。即使会,有那贼心,也没那贼胆。你我敢去陪着玩女人、赌钱吗?再说,要是人不熟,别人不放心你,你请客请不到,红包送不脱,还想办啥事?”

焦点:“啊,妙,妙,镇长真会用人。”

章明传:“别挖苦我,而今世风如此,真要办成点事情,少不了邪门歪道,没有这种能耐还真不行。这是不得已而为之。你我这些人,都不是反潮流的英雄,当乡镇干部,能做到同流不合污就很不错了。”

焦点:“镇长,你误会我们了。”

杜中德:“这一点大家都理解,要是毕副书记能真心给公家办事,花点钱也值得,只怕他……”

章明传:“毕书记办事还是很认真的。我们应该相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