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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山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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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莲陷入了长久的沉思,那以后发生在香山嘴上的一切,是她记忆最深刻的部分,也是她最说不出口和最紧要的秘密,哪怕是对她这个唯一可以交流的对象泡泡糖。

白莲与其说是来给自己哭坟,不如说她是迫不及待地故地重游,旧梦重温。她此时就坐在当年坐的地方。她的内心深处,恐怕更多的还是为寻那旧梦而来的。

作为一个出类拔萃风华正茂的正常女人,白莲也和其他女人一样,有情与欲的需求和渴望。当年她的投江和毅然出走,无疑更多出于少女的羞愧和冲动,一当日子逐渐安定下来,旧情就成了梦魇中那个驱赶不走的魔鬼,无时无刻不来纠缠。尽管她强迫自己抛开他,忘记他,拼命地压抑和撕碎章明传那不时在眼前晃动的身影,然而他却是那样顽强,那样无孔不入,就像压在石块下边的竹鞭,那情感的竹笋总是那样不顾一切地要拼命拱出地面。特别是夜深人静独守空房之时,校园里的欢声笑语和争论,小树林里的追逐和嬉闹,香河边上的执手絮语,一幕又一幕地总在眼前浮现。最难忘的当然是在香山嘴上那个定情的月夜……

当然,那首先得感谢那些描写艳情的书籍。和许多年轻人一样,那是他们青春时期最上瘾的精神食粮。本来就是无师自通的事,加上书上的教诲和诱导,让他们把那个定情的夜晚发挥得淋漓尽致。

那天晚上她发过毒誓之后,章明传一阵自责,她宽恕了章明传的担忧和失口。当章明传重新把那只玉镯戴在她的手腕上时,她终于倒进了章明传那强壮的怀抱。她就像一只飞倦了的鸟儿,宿进了温暖结实的窝里,人生从此有了归宿,一切感觉都那么美好。他那厚嘴唇那么疯狂,那么热烈,不密的胡茬厮摩着她那敏感的嫩脸,有茧疤的大手搓揉着她那不知为什么突然挺硬起来的乳头,两条舌头像溜滑的泥鳅相互追逐着,纠缠着。她迫不及待地吞下那些摩擦出来的甘甜后,她全身那些向来最规矩的部位,一下全都不老实了,赤裸裸地暴露出本能来。她的泉眼热烈地膨胀着,欢快地跳动着,汩汩地喷流出澎湃的滑腻和芬芳。他那只大手,不失时机地从乳房上慢慢往下游弋,游到了那沸腾的泉边,试探着拨开那还不茂密的芳草时,她曾本能地拒绝过,但不知为什么那泉眼却勇敢地迎上去,鼓励着那根手指进入。进入了,确实进入禁区了。那一刻她紧紧地搂着他的脖子,疯狂地吮吸着他那甜蜜温润的舌头,她放肆地战栗着,呻吟着。她的下体不自觉地拼命地扭动着,迎合着那根指头的舞蹈。她窒息了,全身酥了,麻了,软了,她完全被幸福融化了,记忆的屏幕上从此便永远刻下了那一刻的羞涩和销魂……

白莲的思绪走进当年时,胯下又复活了,洇湿了好大的一片,脸上不由得泛起一阵羞涩的红潮。她回来之前,曾经决定把一切都告诉泡泡糖,让她走进自己心灵的深处。用她的年轻和爽直,来分担她的孤独,帮她来驱赶内心的寂寞,但是此时却又没了那个勇气,这到底太淫邪,太肮脏。她犹豫了好一阵,话到唇边,还是忍住了。

泡泡糖看出了白莲的为难,不好深究,只得改了话题:“白莲姐,当初你特别交代我关心香姑祠,是它对你特别重要?还是你有什么打算?”

白莲道:“香姑祠从明朝开始建祠,经过历代的扩建和培修,是这一方规模最大的古建筑群。祠内原来有座御碑亭。碑上刻的也是崇祯皇帝的那首诗。爸爸是学历史的,常宣传那些东西都是珍贵的文物。当年我们家不但珍藏了《白氏族谱》,还珍藏了御碑上的拓片和香姑的诗文集。“文化大革命”中,造反派冲进乡政府砸了御碑后,又去砸贞节牌坊。民间都说到入贞节牌坊,是对一姓人最大的侮辱,白姓群众怒不可遏,把造反派打得鼻青脸肿,狼狈而逃。后来,我家搜出的那些白氏文物,就成了爸爸利用封建迷信挑动群众斗群众的钢鞭罪证。可以说爸爸的死,跟这些东西和香姑祠有很大关系。那些文物早毁掉了,你说香姑祠的遗迹对我该有多重要?”

泡泡糖:“章明传知道这些吗?”

白莲:“香姑的故事他知道,爸爸的遭遇他也知道,这一方姓白的女子烈性是出了名的。”

泡泡糖愤然道:“章明传这个笨蛋,那他当年为啥还逼你发那样的毒誓?”

白莲道:“不是他逼我发誓。就要分别,我也该让他放心去奔他的前程。”

话题又这样引了回来。

章明传当兵后不久,白莲的母亲便去世了,她的户口问题也解决了,没找到工作,成了场镇待业青年,就帮熊三爷的沙石场管账。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收到章明传的信,她天天跑邮局,那心情是可想而知的。后来才知道他在越南前线负了重伤。白莲的思绪又回到了那个可怕的夏天……

夏天,烈日当空,香河岸边沙石场,白莲混在一群光膀子的人中间,戴着遮阳帽,拿着卷尺收方计量。

熊三爷拿着一纸,喜滋滋地走来:“白莲,武装部通知你,明传伤愈出院,光荣转业,叫你进城,到县武装部招待所去接你的英雄。白莲,这下该请三爷喝喜酒了吧?”

在一旁铲沙的李红,脸色很难堪,旋即也讪笑道:“白莲,好久发请帖啊,跑腿算我的!”

白莲接过通知,羞涩地搔了一下李红胳肢窝跑了。

沉雷隐隐,黑云乱翻。

无边的芦花荡,打扮一新的白莲,在芦荡中的小径上疾行。突然一个壮汉窜出芦丛拦住去路,白莲惊惧后退,终被壮汉拦腰挟住,拖入芦苇丛中。

一道光鞭,一声霹雳,挟着白莲一声惨叫。

雷鸣电闪中,狂风卷地而来,暴雨倾盆而下。

雨瀑击打芦丛,芦苇低头。

雨瀑击打娇花,花瓣零落。

香山嘴上,白莲泣血悲叹:“唉,横祸从天而降,冰清玉洁毁于转瞬。天不容我形秽,地不掩我羞惭,情不容我失身,名不堪遭流言,我还有啥选择呢?”

披头散发的白莲,迎着电闪和雨瀑,踉踉跄跄地走出芦荡。

暗夜如磐,闪电中白莲鬼魂般窜到香山嘴,把一包衣物压在观星亭上,兀立香山嘴的悬崖边,木然地注视着咆哮奔腾的江水,一声凄厉的呐喊:“天啦!”举身跳下悬崖,没入了奔腾咆哮的香河。

香山嘴上,白莲和泡泡糖都泪流满面。

泡泡糖:“白莲姐,想不到啊,想不到你曾经有过这样叫人撕肝裂肺的经历。你才真正像个香河红辣椒啊!外表那样美丽莹洁,内里却是那样满腔烈性。不过,白莲姐,香姑只不过是旧礼教的牺牲品,你爸爸已经为她殉了葬,都这个时代了,你这样聪明的人,怎么还会以他们为榜样,去给自己立贞节牌坊啊!”

白莲:“小唐,你错了。香姑不是普通的烈女节妇,你没看过她的诗稿,她跟黄公子是两情相悦,一往情深,她殉的是真正的情;爸爸为保护文物,殉的是义。我更没有以他们为榜样,也绝不是你想象中的贞女,只不过……”

泡泡糖:“只不过为了那个一时冲动的誓言?”

白莲:“小唐,誓言都是神圣的啊!”白莲说完,看了一眼泡泡糖,她知道自己这话言不由衷,心虚地低下了头。

泡泡糖:“誓言是神圣的,你履行了自己的誓言,已经不属于章明传了,那么,这些年那么多出色的男人追求你,你为啥都无动于衷,难道你还想跟章明传破镜重圆?”

白莲:“破镜重圆还是镜吗?贾宝玉说得好,天缺一块有女娲,心缺一块难再补啊!何况,我至于那么卑鄙地去当第三者吗?”

应对得多么圆满和得体。白莲说完自己都感到惊奇,为什么撒谎这么容易?她的内心真的就那么高尚和纯洁吗?她回来的动机到底是什么呢?

泡泡糖没有看出白莲此时的真情:“你呀,你们这代人真叫人难于理解。”

“嘎嘎……”香山嘴古树上,乌鸦争巢乱飞。

白莲和泡泡糖抬头望去,已是暮霭沉沉,大地上腾起团团白雾。在这坟场里,乌鸦的叫声实在叫人有些毛骨悚然。

泡泡糖:“怎么不知不觉天就黑了,白莲姐,我们回家吧!”

二人站起,拍拍屁股,没入了林间小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