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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山医院会议室里，党委成员已经陆续到齐。毕西抱来一床被子，扶起唐立行，垫在唐立行身后坐下。

毕西：“唐书记，县人民医院已经联系好了，李院长一再招呼，不要拖久了。他们的救护车马上开到岔路口来接。”

章明传：“唐书记，开始吧。”

唐立行雄心勃勃来到香山镇，这两年费尽心血拼搏奋斗，各方面都很有起色，他对香山镇是很有希望很有感情的。现在尾椎骨断了，意味着他的政治生命的生长点已经被掐断。他知道他的班子成员都各有想法，在他进城疗伤尚未免职的时候，香山镇权力的角逐很可能造成一时的混乱。他不愿意给香山镇留下一个烂摊子，更希望自己开创的局面能够延续下去。因此，他必须做好后事安排。

在大家的催促下唐立行很感伤地开口了：“同志们，我怕是没多少指望了。召开这个临时党委会，是想宣布一个决定，跟大家商量一件事。”

毕西总是显得过分殷勤：“唐书记，有啥吩咐，我这个党委副书记绝不含糊，坚决按唐书记的指示办……”

毕西提示自己的身份用意，大家心知肚明，但是都不买他的账，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表白：“唐书记，你快说吧。”

唐立行：“第一件事，我住院后，委托章明传同志代我主持党委工作……”

毕西没想到唐立行来这一招，急忙说：“这个……唐书记，由谁主持党委工作，是不是……是不是暂缓一下，到医院确诊后再议，或者……或者由上级组织决定好些。”

人大刘主任立即反驳：“唐书记说的是宣布决定，这用不着讨论。”

焦点立即支持：“对，唐书记是住院治疗，又不是撤职，委托党委副书记兼镇长主持党委工作，这名正言顺嘛！”

众人：“对，我们支持明传同志的工作。”

毕西只得哑口无言了。

杜中德：“唐书记，快说第二件事吧，别耽误了治伤。”

唐立行：“同志们，我唐立行也是个热血汉子，常对大家讲，我们乡镇干部，是共和国大厦的基石，应当有所作为……早就筹备好了要开这次党委会，因为辣椒的事搁下了。此刻叫我怎么说呢？我……我从宣传部来到香山镇，寸功未建却成伤兵，空怀激烈、徒留纸上，一个将要离开火线的战士，请、请战友们……”他哽咽着说不下去了，痛苦的眼泪突眶而出，把一页稿纸推给了章明传。

章明传接过稿纸：“这是唐书记刚才写的，为早就准备好的讲话稿补写的前言。”

章明传朗诵：

壮心常作基石梦，

身残不许再称雄。

空怀激烈留纸上，

请议旧题望求同。

唐立行不愧文人本色，几句话表达了他此时英雄末路的心情。

众人：“请议旧题，什么旧题？”

章明传征询的目光望着唐立行，唐立行点了点头。

章明传：“焦秘书，开始吧，请大家先看看唐书记的讲话稿吧。”

焦点发讲话稿。

党委成员在看唐立行的发言稿。章明传在桌上展开了那张带血的《香山镇小城镇建设规划图》。焦点准备记录。

章明传：“大家都看完了吗？发言吧。”

人们开始发言。

“现在讨论小城镇建设问题？扯得清吗？”

“讨论过多次了，总是议而不决。”

“是该做个结论，该做个决定了。”

章明传：“同志们，这张规划图大家已经不陌生了，唐书记通过深入调查和广泛征求意见，起草了这个实施方案：第一步，建成香河大桥，连接省道公路，同时招商引资；第二步，建设三十米宽的香河大街，开发大街两边，补偿大街中间；第三步，开发镇江寺以及贞节牌群等丰厚的旅游资源……三步走的核心是第一步，修建香河大桥。”

刘主任：“修建香河大桥，可以说是我们香山人世世代代的梦想。每当看到那屹立在田坝中的白香姑贞节牌坊，看到镇府大院香姑祠，我就感到惭愧。白香姑因为她的未婚夫过香河时翻船落水，才投河殉情的。香河每年要淹死多少人啊。香山人闹香河大桥闹了多少年啊。我当几年党委书记，跑那么多路，也没完成，惭愧啊。”

杜中德：“要说修香河大桥，那确实是香山人的大梦，我比所有人都更愿意梦想成真啊。你们知道吗，我的姐姐和姐夫，就是那年端午过香河时翻了船被洪水冲走淹死的。可是数百年来想建香河大桥的人少了吗？那只是一个不可能实现的春秋梦啊。”

焦点：“春秋大梦应该是最美丽的梦，最伟大的梦。”

毕西：“香河把我们和外界隔绝开来，严重制约香山镇的经济发展，修建香河大桥，不单是为圆香山人的春秋大梦，也是香山镇求发展的当务之急。我赞成这个方案，坚决按唐书记的指示办。”

唐立行：“刘主任。人大的具体意见是什么，是修，还是等？”

刘主任：“修，香山人等了几百年了，还等什么？我是前任党委书记，我的前任就请有关部门做过勘探设计及论证工作。目前，国家对小城镇建设有很多优惠政策，是我们圆梦的时候了。唐书记这个方案，以不增加农民负担为前提，我们人大完全赞成这个方案。”

纪委书记杨玉清：“筹资方案合乎政策，实施方案切实具体，我看完全可行。”

杜中德埋头抽烟。

唐立行：“老杜，你的意见呢？”

杜中德：“唐书记，春秋大梦是不切实际的梦，不可能实现的梦，眼前火烧眉毛的事，是解决辣椒问题。”

唐立行：“辣椒问题，由章明传同志组织专门班子一抓到底，其他工作也不能松懈。今天，就是想对修大桥这个长期议而不决的事，统一认识，誓圆香山人的春秋大梦。”

杜中德：“唐书记，我还是那句老话，麻雀子吃豌豆，要跟屁股眼商量。有多少钱，办多少事，少捉虱子往自己头上放。”

章明传：“杜镇长，中西部是国家的发展重点，我们的打工仔出外挣了钱、练了胆、学了经验，也急于回乡发展。小城镇是发展乡镇经济的依托，要改善投资条件，必须闯建大桥这头道难关。目前，国家对小城镇建设有许多优惠政策，机会难得啊！”

众人：“对！确实机会难得啊！”

杜中德：“可是我们不属于以县城为中心的第一经济辐射圈，近期根本纳不进全县发展的总体规划。没有上头的实际支持，你有啥法？”

章明传：“正因为如此，我们才不能等，不能靠，干起来再争取。只要修通香河大桥，就能把省道公路那根大血管接通，给香山镇的经济供血，否则，失去机遇，我们将再次成为香河人民的罪人。”

焦点：“不栽梧桐树，引不来凤凰鸟，不修香河大桥，香山镇就无法搞发展。小平同志说‘发展才是硬道理’，干，我举双手赞成！”

杜中德：“大道理谁都会讲，可修桥要的是钱、钱、钱啦。单香河大桥就要三百多万，我们三年内人平集资二十块钱和挪挤其他资金才一百多万。后续资金怎么办？”

众人点头：“钱，确实是个大问题！”

章明传：“钱的压力是很大，但上级不会把钱送到我们手上来，要靠我们干起来后去争取、去组织、去筹集。同志们不是都说唐书记把我们比作共和国大厦的基石比喻得好吗！当基石就应当不怕压力，应当有使命感，敢把大梁大柱往自己身上压！”

杨书记：“杜镇长，看到这规划图上唐书记的鲜血，我感到很惭愧，我们再不能当那种只顾催粮催款、刮宫引产的没出息的乡官了。”

焦点：“是啊，我们应当有所作为了。”

刘主任：“老杜，老伙计，你我共事多年，一辈子谨小慎微、一事无成，愧做乡官啊！人生难得几回搏，都是快到点的人了，为了圆香山人的春秋大梦，咱就拼一回吧！”

众人都说：“杜镇长，咱就拼一回吧！”

此时镇广播站的晚间广播开始，好像是有意配合这里的争论似的，《乡官号子》的歌声磅礴而起，激荡着人们的情怀，焦点甚至跟着广播唱起来：“心想事成靠实干呀，君子动口又动手……”

在昂扬的歌声中，杜中德看着规划图，看着规划图上那鲜艳的血迹，再回头看看唐立行，在唐立行那期待的目光下，他“唉！”了一声低下了头。

章明传：“现在表决吧！”自己举起了手。

党委成员们果断地举起了手。

杜中德犹豫了一下，半举起了手。

章明传：“好，全体通过。第一步，明年国庆前建成香河大桥。现在请唐书记讲话。”

唐立行热泪盈眶，哽咽道：“谢谢大家，谢谢大家。”

唐立行被扶上担架。

党委成员们与唐立行握手告别。站在医院门口，目送着担架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