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艾希礼的生日到了。媚兰准备当晚为他举办一次惊喜茶会 。这事除艾希礼本人外,家里人个个都知道。
媚兰知道思嘉要到木材厂去,便说: “下午稍晚些时,艾希礼要到木材场去看休。你能不能设法让他留在那里,到五点钟再回家?
倘若他回来得早,看见我们正在做蛋糕或者别的什么的,那么晚上的茶会,就不成其为出其不意的了。”
思嘉不由暗自庆幸,心情立刻好转起来。
“好的,我一定把他留住。”她说。
思嘉走进阳光灿烂的小办事间,在椅子上坐下,艾希礼坐在一张粗桌子的一角上,他说: “思嘉,你总是越来越漂亮了。”
他从桌子上滑下来,笑着握住她的双手又把它们拉开,以便看清楚她那一身衣服,“你真美! 我不相信你将来会衰老的。”
“哦,艾希礼,我渐渐人老珠黄了。”
“可是思嘉,即使你到六十岁,在我眼里也还是跟从前一样。”
他突然停住,容光焕发的脸孔变得黯淡了,他轻轻地把她的两手放下。
“从那一天以后,我们两人都走了一段漫长的道路,不是吗,思嘉? 我们走过的路是我们从未想到要走的。”
“也许——我想重温从前的日子,可是那些日子已一去不复返了。现在成天萦绕在我心头的是对业已崩陷的旧世界以及对往昔的追忆。”
“我比较喜欢现在的日子。”她说时声音有些颤抖。
他不相信地低声一笑。“不错,生活在今天是有光彩——有种光彩。可是过去的日子虽没有光彩,却有一种魅力,一种美,一种节奏缓慢的神奇景色。”
“你还记得吗?”他温柔地将她的一只手揉在自己的双手之中。
这时她全身掠过一股幸福的暖流,她终于能够理解他,他们的心终于相通了。这样的时刻实在太宝贵,再也不能失去它,再也不管它会导致怎样的痛苦。
“你还记得吗?”他说时,由于他的话音的魔力,那小办事间的四壁猛然隐没,岁月突然倒流,他们俩又在那多年前春天里的乡间车道上并肩而骑了。他一边说着,一边更紧地握着她的手,他的声音里具有一种差不多已被遗忘了的古老歌曲的动人魅力。
她想起走过的漫长道路,感到痛苦,感到疲倦,她的心忽然变得麻木了。在她心头,浮现出思嘉·奥哈拉的身影。她爱好打扮,喜欢情郎,一心想有朝一日能成为跟埃伦一样的一位了不起的太太。
刹时间,泪水夺眶而出,慢慢的滚下两颊。她默默地站在那里看着他,像个受了委屈不知所措的孩子。他也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把她搂在怀里,让她的头贴在自己的肩上,然后他低下头,把自己的脸颊贴着她的脸颊。她对他毫无拘束,伸出双臂抱住他的身躯。她让他搂在怀里,觉得非常舒服,立即停止了哭泣。啊,让他拥抱着有多好,没有激情,不觉紧张,只当他是个挚爱的友人,只有艾希礼才能如此,他们有共同的青春时代,有共同的回亿。只有艾希礼才能理解她,因为他知道她的过去,也知道她的现在。
她听见门外有脚步声,可是并没有加以注意,以为是马车夫劳动结束回家去。她仍在艾希礼的怀里躺了一会儿,听着艾希礼的心房在缓缓地跳动。忽然他使劲把她推开,令她迷惑不解。她惊讶地仰视着他的脸,他却并不看着她,只是从她的肩头向门口看去。
她转过身,只见门口站着因迪,脸色发白,灰色眼睛闪耀着。还有阿奇,在他们身后站着的是埃尔辛太太。
她是怎么走出那办事间的,她后来怎么也记不起来了。
媚兰! 思嘉爬上楼梯走进卧室时,一想起她,不由浑身冰凉。这事一定会传到媚兰耳朵里去的。
她解衣上床,头脑眩晕,思绪纷乱。
她听见白瑞德在房间里走动,过了很久,他来敲她的房门。她竭力控制她的嗓子说: “进来。”
他进入房间把房门关上。
“你已准备好参加茶会吗?”
“我头疼,真太遗憾了,”没想到她的声音听起来居然很自然,感谢上帝,多亏是在黑暗中,“我看我去不成了。你去吧,白瑞德,替我向媚兰道个歉。”
半晌没有声音。随后才从黑暗中传出他拖长语调带有讥讽的语音。
“你是个多么没有胆量,多么不中用的贱货呀!”
他走到床边俯视着她,她见他身上穿的是晚礼服。
“起来,”他说,声音非常平静,“我们参加茶会去,你得快点儿了。”
“哦,白瑞德,我不能去。你瞧——”
“我瞧得见的。起来。”
“我不去,白瑞德。误会没有澄清之前我不能去。”
“倘若你今天晚上不露面,那你这一辈子休想再在城里露面了。
“白瑞德,你听我解释。”
“我不想听,也没有时间听。把衣服穿上。”
“你一定得去,”他说,“哪怕我不得不拽着你的脖子,也得把你拖去。”
她急忙脱掉睡衣。他搜寻出一件新的碧玉色水绸上衣,它的领口在胸前开得很低,衣襟成褶绉披在背后一个很大的裙垫上,裙垫上绣着一束粉红色的丝绒玫瑰花。
“把这件穿上。”他把衣服扔在床上。
她不知怎么走上了媚兰家的走道,她只觉得她挽着的那条手臂,像花岗石似的,又强硬又坚固,输送给她一些勇气。
他们走到前廊,白瑞德把帽子拿在手里,向左右两边频频鞠躬招呼,他的声音轻柔、镇静。
还没等她跟最靠近门口的人打招呼,有一个人推开众人走上前来。刹时间一片寂静,静得出奇,思嘉的心揪紧了。细看时,原来是媚兰在挪动她的一双小脚,急急忙忙穿过人群到门口来迎接思嘉,想抢在众人之前跟她交谈。她挺起窄窄的肩膀,愤慨地抿紧着小小的牙床,看那模样,像是在她的心目中,除了思嘉,没有第二个客人似的。她一直走到身旁,伸臂搂住她的腰肢。
“你这身衣服多漂亮,亲爱的,”她细声细气而又清清楚楚地说道,“你要成天使了! 因迪今晚不能帮我,你来帮我接待客人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