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八 章

一八六二年五月的一天上午，思嘉乘火车北上。她一路上想，亚特兰大城大约总不至于像查尔斯顿和萨凡纳那样枯燥乏味吧。她虽然对皮特帕特小姐和媚兰并无好感，但从战争爆发前一年冬天她去过那里以来，情况究竟是好是坏，她很想去看个究竟。

头天夜里，风雨大作，可是等思嘉抵达亚特兰大的时候，温暖的阳光已经在努力地想要晒干那些弯弯曲曲、泥泞不堪的红土街道。

思嘉站在火车的踏级下层，穿着黑色丧服，黑绉面纱几乎飘拂到脚跟，搜寻着皮特帕特小姐的身影。可是哪里都看不见那位脸色红润的胖太太。正焦急时，只见一个瘦瘦的黑人老头满头绞缠着灰发，神色庄重威严，穿过泥沼朝她走来，帽子拿在手里。

“你是思嘉小姐吧? 我叫彼得，是皮特小姐的车夫，请跟我来。”说罢他领着思嘉，普里西抱着韦德跟在后面，上了马车。

马车缓缓地驶过城市主要大街，处处是一幢幢崭新的建筑和一张张陌生的面孔。一路上思嘉兴致勃勃地问这问那，彼得用马鞭指点着一一作答。忽然他说道:

“思嘉小姐，快行个礼，梅里韦瑟小姐和埃尔辛小姐在向你鞠躬呢。”

思嘉隐约记得这两位女士曾经从亚特兰大到塔拉出席过她的婚礼，她们是皮特帕特小姐的好朋友。她便忙不迭转过身去朝彼得大叔指点的方向鞠躬。她们两位正坐在一家绸布庄门前的马车里，店老板和两个伙计站在人行道上，捧着一捆捆棉布给她们看。

这两位太太和另一位怀廷太太，是亚特兰大三大支柱。她们每人管理一个自己所属的教堂，包括教堂牧师，唱诗办和教区居民。她们为伤兵举办义卖，主持缝纫界的事务，做舞会和野餐会的监护人。

马车继续前进了一段路，在他们经过一幢装着绿护墙板、杂乱无章的房子时，一个站在前面台阶上的小黑女孩叫了一声:

“她来了。”米德大夫、他妻子和十三岁的儿子小菲尔马上出来和她大声招呼。思嘉记起来他们也都参加过她的婚礼。

寒暄了一阵以后，马车在泥泞的道路上继续滑着向前，思嘉靠着垫子，觉得心情舒畅一些。亚特兰大的人群，它的匆忙和它潜在的激昂气氛，比起查尔斯顿寂寞的种植场，要有趣得多，快活得多。这里远胜于好空想的查尔斯顿城本身，也远胜于那有浑浊河流的萨凡纳。而且虽然她很喜欢塔拉，眼下这里似乎比塔拉更好。

现在房子越来越稀少了，思嘉俯身看到了皮特帕特小姐家的红砖和石板的房子，它差不多坐落在城北边的最末端。打这里过去，桃树街便渐渐变窄，曲曲折折地在大树下延伸过去，消失在一片静静的密林里。她一眼就看见，前面台阶上站着胖姑妈皮特帕特，激动地摇摆着一双小脚，一手按住那硕大无比的胸脯。媚兰站在她身边，穿着黑色丧服，黑色的鬈发梳得整整齐齐，显得很有身份，露出动人的微笑表示欢迎。此时思嘉心中忽然一阵不快，她认为使得亚特兰大美中不足的，就只有这个瘦弱女子媚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