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六 章
他们渡过河流,马车爬上小山坡。十二橡树的房屋还没有出现,就看见高高的树丛顶上升起了袅袅的轻烟,闻到了山胡桃木柴烧着的气味混和着烤猪肉烤羊肉那令人馋涎欲滴的香味。
烤肉火坑从昨晚起就一直慢慢烧着,炙叉上烤着的肉块不断地翻转着,肉汁滴在煤块上,发出咝咝的声音。思嘉知道微风中飘来的香味是来自那幢大房子背后的大橡树林里。约翰·威尔克斯每次举行烤肉野宴,都选中从那里往下通向玫瑰园的那片缓坡。那地方阴凉舒畅,比起卡尔佛特家野宴的地方来要舒服得多。
浓荫下面,放着一张张野宴用的长搁板桌,铺上威尔克斯家最精致的亚麻台布,桌子两边排着长凳子。又从屋子里搬来椅子、矮凳和坐垫,散放在林间空地上,让客人们任意取坐。宴会时,威尔斯先生至少要安排一打黑奴,手持托盘,不停地来来往往,伺候客人。
他们来到了小山顶,一座匀称完美的白色建筑就展现在眼前,高大的圆柱,宽阔的游廊,平坦的屋顶,它像是一个对自己的姿色很有把握的女人,对所有的人都显得那么和蔼和大方。思嘉对十二橡树的喜爱要超过塔拉,因为它有一种堂皇的美,一种深沉的庄严,那是塔拉所没有的。
约翰·威尔克斯站在走廊的台阶上,满头银发,腰板挺直,显得殷勤而安祥,他很好客,就像佐治亚夏天永不败落的太阳一样令人感到温暖。他身旁站着霍尼
·威尔克斯。大家都这样叫她,是因为她不论对什么人,从对她的父亲到对在田里干活的黑奴,都称之以“亲爱的”。此刻她局促不安地傻笑着问候所有来到的客人。
因迪还没有露过面,但思嘉估计她大概在厨房里给仆人们作开宴前的最后指示,可怜的因迪,思嘉想道,她妈妈过世以后,家事的料理,真够难为她的,除了斯图尔特·塔尔顿以外,她从来没机会找到别的男朋友。要是斯图尔特认为我长得比她漂亮,那当然不是我的过错。
约翰·威尔克斯走下台阶,伸出臂膀给思嘉。她下车的时候,看见苏埃伦满脸笑容,就晓得她一定在人群中找到了弗兰克·肯尼迪。
简直是个穿裤子的老处女式的人物,思嘉鄙夷地想道,脚踩落到地上,向约翰·威尔克斯报以微笑。弗兰克·肯尼迪急忙赶到马车跟前来搀扶苏埃伦下车。思嘉见苏埃伦那副傲慢的样子,真想过去给她一记耳光。弗兰克·肯尼迪尽管拥有的土地在县里比谁都多,尽管他心地善良,但只要看看他的人品,就一文不值了。他年近四十,个儿瘦小,生性胆小怕事,长着几根稀稀落落的姜黄胡子,遇事大惊小怪,可是思嘉想起了自己的计划,忙压住自己的轻蔑之情,朝他嫣然一笑表示问候,一面用目光在人群中搜寻艾希礼。可是他不在走廊上。
在她迅速朝屋子里和院子里察看的时候,目光落到一个陌生人的身上。那人独自站在走廊里,带着一种冷漠无礼的神情,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思嘉见自己吸引了男人的注意,有一种女性的快意,却又因为自己的领口开得太低而有点窘。那人看起来年纪相当大,至少有三十五岁,身材高大,体魄健壮。他的目光接触到她的目光时,他微微一笑,在修得短短的黑髭下面露出野兽一般雪白的牙齿。他脸色黝黑,黑得像个海盗。一双厚颜无耻的黑眼睛看起人来就像在估量一只海船,想要凿沉它,或是在估量一个少女,想去掳掠她。
她把目光转移开去,他也转过头去,因为刚好听到有人在喊: “白瑞德,白瑞德·巴特勒,快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个佐治亚州心肠最硬的姑娘。”
白瑞德·巴特勒? 这名字很熟悉,好像和某一件有趣的丑闻有点关系,可是她心里正惦记着艾希礼,就把这个念头抛开了。
思嘉走上那宽阔的楼梯,忽然听见背后有个羞涩的声音在喊她,回头一瞧,见是查尔斯·汉密尔顿。他是一个美貌的青年,洁白的前额上,披着一头蓬松柔软的褐色头发,深褐色的双眸,像长毛大牧羊犬的眼睛一样清澈温和。他在女孩子跟前很害臊,所以见思嘉转过身来,脸上刷地就红了起来。像大多数性格腼腆的男孩子一样,他最喜欢思嘉那样开朗、活泼、无拘无束的姑娘。以前她每次招呼他,都不过出自礼貌敷衍他,而今天她脸上却现出喜悦的微笑,还向他伸出了双手,差点儿使他气都透不来。
“怎么,查尔斯·汉密尔顿,漂亮的小伙子,原来是你呀,你老远从亚特兰大跑来,是存心想要叫我心碎吧!”
查尔斯握住她温暖的小手,看着她那双闪烁不停的绿眼睛,兴奋得结结巴巴说不上话来。女孩子都把他当做小弟弟看待,虽然对他很好,但从来不想挑逗他。
偶尔有这样的时候,他却只是红着脸,不知道说什么好。
即使在霍尼跟前,尽管到明年秋天他继承了财产之后,他们俩的婚约已在不言之中,他还是那么缺乏自信,那么沉默少言。查尔斯并不怎么向往和她结婚,因为她不能够勾起他炽热的激情,他从书本上狂热的浪漫故事中,看到做恋人的都具有那样的激情。他常常渴望着会有一个感情炽热、活泼调皮、美丽而大胆的姑娘爱上她。
而现在,思嘉·奥哈拉居然来挑逗他,说他伤她的心!
“喏,你在这里别走开,等我回来,我要和你在一块儿吃烤肉。你不许去和别的女孩子调情,要不我会妒忌的。”这话是从脸上有两个酒窝的红嘴唇里吐出来的,真是不可思议,而且那双绿眼睛上的一圈黑睫毛还在轻快地眨个不停。
“我等着。”他终于费力地转过气来,可是怎么也想不到她是把他看做一头等着屠夫下手的牛犊呢。
在屋后一颗大橡树的树阴下面,思嘉坐在一张有垫子的黑黄檀木凳子上,年轻的小姐大多和男伴坐在桌子两边的长凳上。可是思嘉晓得,在长凳上坐着,两侧只能各坐一个男人,所以她就故意坐在远离桌边的地方,好把尽可能多的男人吸引到自己身边来。
艾希礼并不打算加入她的圈子,事实上她来到以后还没能和他单独说上话,他手臂上挽着媚兰,她见到思嘉,就带着羞怯的微笑,友好地跟她招呼。随后艾希礼就离开了别的客人,坐在媚兰旁边的一张凳子上,悄悄地和她谈心,脸上现出思嘉所喜欢的那种缓缓的懒洋洋的微笑。
思嘉站在楼梯口,从栏杆上朝楼下过道里仔细张望。楼下空无一人。楼上卧房里不断传来阵阵絮语,时起时落。午睡是当地的习惯,如果是全日聚会,午睡就更不可少。
思嘉等到弄明白媚兰、霍尼和赫蒂·塔尔顿三个人确已在床上躺下,这才悄悄溜进过道准备下楼。她先从楼梯口的窗子里朝下望,眼睛在人群里搜索,不曾看见艾希礼在里面。她侧耳倾听总算听到了他的声音。正如她所希望的那样,他还在前面车道上和一些太太孩子们道别。
她的心快要跳出来了,急急忙忙走下楼来。
在宽阔的过道对面,藏书室的门敞开着,她便悄悄地溜了进去。她打算在里面等着,待艾希礼送完了客人进屋里时把他叫住。
藏书室的百叶窗都被拉下来挡住了阳光,室内半明半暗。高高的四壁,一屋子堆满了黑的书本,令她感到压抑。这不是她想象中的幽会场所。
她掩上门只留下一道缝,竭力想让自己的心不要跳得太快。她想回忆一遍昨夜想跟艾希礼说的话,却一个字也想不起来。她能够记起来的就只有一件事——她爱他。爱他的一切,从他高傲地扬起的满头金发直爱到脚下乌黑的皮靴。爱他神秘的微笑,爱他令人难解的沉默。
“是你,思嘉!”艾希礼的声音忽然穿进她轰鸣着的耳朵里,弄得她惊惶失措。他站在微开着的门外凝视着她,脸上带着疑惑的微笑。
“你是在躲谁——是查尔斯,还是塔尔顿家两弟兄?”
他站在那里,眼睛闪烁着,那样子多么可爱啊!
她说不出话来,只是伸出手去,把他拉进书房里来。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她神情紧张,眼睛里冒出他从未见过的光辉。他不觉关上了身后的门,握住她的手。
“怎么啦?”他说道,几乎是耳语。
“怎么啦?”他重复问道,“是想告诉我一个秘密吗?”
忽然间她觉得能够说话了。埃伦多年的教诲一下子烟消云散,杰拉尔德那爱尔兰人说话直截了当的血统在他女儿唇边显灵了。
“是的——一个秘密。我爱你。”
他的目光中流露出愕然和难以置信的神情,“你今天把所有男人的心统统俘虏归你,难道还不满足吗?”他说道,用他的戏弄又爱抚的老调子,“难道你一定要做到无一漏网不成?”有点不对劲——全错了,跟她设想的竟然不是一个样。
“艾希礼——艾希礼——对我说——你一定要——哎,别逗我啦! 你到底心里有我吗? 哦,亲爱的,我真——”
“快别这样说,思嘉! 你不能这样说。你将来会恨你自己说过这些话,也会恨我听到这些话。”
她扭过头去。一股热流迅速贯穿全身。
“我决不恨你,我跟你说我爱你,我知道你一定会喜欢我,因为——”她停住了。艾希礼脸上浮现出非常苦恼的样子,“艾希礼,你到底喜欢——你是喜欢我的,是吗?”
“是的,”他麻木地说道,“喜欢的。”
这一声喜欢令她心寒。假如他真的对她说他恨她,怕也未必使她更加惊恐。她拽住他的袖子,说不出话来。
“思嘉,”他说道,“让我们走开,忘了刚才说过的话吧,好吗?”
“不,”她低声说,“我办不到。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不想——不想和我结婚吗?”
他回答道: “我就要和媚兰结婚了。”
“神父今晚就要宣布订婚的事了。我们不久就要结婚。我本该告诉你,不过我以为你已经知道了。”
“可是你刚才还说你是喜欢我的。”
“亲爱的,你难道非要我说出伤害你的话吗?”
她的沉默迫使他继续说下去。
“我怎么才能使你明白这些事呢,亲爱的? 你太年轻,又不肯多想,你不知道结婚意味着什么。”
“我知道我爱你。”
“像我们两个完全不同类型的人,单凭爱情是不能使婚姻美满的。你需要男人的一切,思嘉,他的身体,他的感情,他的灵魂,他的思想。如果这些你不能全都得到,你就会感到痛苦不幸。你的感情会受到伤害,你会恨我——恨我读的书本,恨我喜爱的音乐,哪怕它们只是把我从你身边夺走片刻。而我——”
“你爱她吗?”
“她跟我情投意合,是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部分,我们也相互理解,思嘉,我能不能叫你明白,除非双方各方面都情投意合,否则婚后生活是不可能过得太平的。”
“可是你说过你喜欢我的。”
“我本不该这样说的。”
她脑子里什么地方慢慢地升起了一团怒火,愤怒开始把别的一切统统给消灭了。
“那好,这话是个大无赖说的。”
他的脸刷地一下变得惨白。
“我本不应该说,因为我知道你是不会理解的。可是我怎么能够不喜欢你? 你对生活充满激情,我却没有。你能热烈地爱,我却不能。你像是四大要素
中的火和风,像狂野的自然力量。而我——”
“那你为什么不说,胆小鬼! 你害怕和我结婚!
你宁愿和那个小傻瓜过日子,她成天只会说‘是的’或‘不是的’,将来养出一窝小崽子来,也像她一样说起话来爱绕圈子。怎么——”
“你怎么可以这样说媚兰呢!”
“见你的鬼‘怎么可以’! 你是个胆小鬼,无赖,是你——是你叫我相信你是要跟我结婚的——”
“说话要公道些,”他央求道,“我什么时候——”
她知道他说的是实话,可是她不想讲公道话。他确实从来没有对她越过友谊的界限。一想到这一点,她新的怒火又升起来了。这是女性的虚荣心和自尊心受到伤害而引起的愤怒。
她握紧双拳站起来身来,他也站起身来,屹立在她面前,脸上充满无言的悲痛,他明知现实是极度痛苦的,而他现在又不得不面对现实。
“我要恨你直到我死,你这个无赖——你这个卑鄙的小人——卑鄙小人——”她想找一个最恶毒的词来骂他,可是想不出来。
“思嘉——请你——”
他向她伸出手来,就在这时,她用尽全身力气对他脸上掴了一巴掌。静静的房间里,像马鞭挥动似的发出啪的一记响声。忽然间,她的暴怒消退了,只剩下满腹凄凉。
他白皙而疲倦的脸上清清楚楚留着她红色的掌印。他没有说话,只是把她那只无力的手举到唇边,吻了一下。然后不等她开口,就匆匆走出房门,轻轻把门从身后带上。
她听见他轻轻的脚步声在长长的过道中渐渐消失。
她的手垂落在身旁的一张小桌上,手指触到一个小小的玫瑰花瓷瓶,瓷瓶上有一对痴笑着的长翅膀的小天使。房间里过于寂静,静得她难以忍受,直想高喊起来。她需要发泄一下,要不她会发疯,于是她拿起花瓶对准壁炉狠狠地扔了过去。那瓷瓶好不容易越过高高的沙发背,撞在大理石的壁炉台上,啪地一声裂成碎片。
“这,”沙发深处传来一个声音,“未免太过分了吧。”
这一惊非同小可,思嘉嘴唇干涩得全然发不出声来。她紧紧抓住椅背,只觉两膝发软,只见一个躺在沙发上的人站起身来,装腔作势地朝她鞠了一躬。此人正是白瑞德·巴特勒。
“在午睡的时候偏偏不得不去听别人的一翻谈话,真是万般无奈,可是为什么差一点竟要危及我的生命呢?”
他真的是个人,不是鬼魂。上帝保佑,全叫他听去了! 她鼓起余勇,摆出一副神圣不可侵犯的样子。
“先生,你在这里,本当让人家知道才是。”
“是吗?”他露出洁白的牙齿,“可是人是你闯进来的啊。我在等肯尼迪先生,在这儿,我想不会有人来打扰。可是怎么说呢!”他耸耸肩,柔和地笑了。
她想起这个粗鲁无礼的家伙竟把她刚才说的每一句话都听去了,怒火不由又燃烧起来。她真后悔,刚才哪怕去死,也不该说那番话。
“你竟然偷听别人说话。”她开始大发雷霆。
“偷听常常能够听到极有兴味和大有裨益的事,”他咧嘴而笑,“根据我长期偷听的经验,我——”
“先生,”她说,“你不是上等人!”
“说得不错,”他毫不介意地答道,“不过你,小姐,也不是个上等女人呢。”他似乎觉得她很有趣,因而他又柔和地笑了。“一个人要是说了和做了我刚才听到的,就算不上是一个上等女人了,不过我弄不懂的是,那位文质彬彬的威尔克斯先生究竟有什么魅力,能够把你这个急风骤雨般的姑娘给迷住?
他应该双膝跪到地上感谢上帝赐给他一个像你这样——‘有生活激情’的姑娘,可惜他是个没有志气的可怜虫——”
“你连给他擦靴子都不配。”她狂怒地吼道。
“可是你却要恨他一辈子呢!”他又在沙发上坐下,她听到他在大笑。
她假如真能把他杀掉,她一定会那样子,可是她竭力装着庄严的样子走出房间,把那扇沉重的房门砰的一声使劲拉上。
查尔斯从过道的另一头跑过来,一见到思嘉,就连忙朝她走来。他头发散乱,脸兴奋得通红,像朵天竺葵。
“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吗?”他还没走到她跟前,便高声嚷道。“林肯先生已经在召集人,召集军队——我是说志愿军——七万五千人!”
“我们到长凳上去坐会儿好吗?”他问道,挽住了她的手臂。
她点点头,于是他搀着她走下前面台阶,穿过草地,到前院里一棵最大的橡树下的一张铁制的长凳跟前。
他清了清嗓子想开口说话,可是一连三次,都没有说成。他低下眼睑,因为她那双绿眸子正在非常锐利地对准着他的眼睛,然而她又仿佛对他视而不见。
“他很有钱,”她很快在想,一个念头和计划正在她脑子里形成。“他没有父母来麻烦我,又住在亚特兰大。假如我马上和他结婚,那就等于告诉我一点也不把他放在心上——刚才不过是和他闹着玩玩罢了。这一下还会要了霍尼的命,她从此再也休想找到别的男朋友,而且人人都会对她笑痛肚皮,媚兰的日子也不会太好过,因为她是非常喜欢查尔斯的。等我下次回来做客的时候,我乘着漂亮的马车,带着许多漂亮的衣服,我还有自己的房子,那时他们人人都会懊恼万分,再也不敢笑话我了。”
“当然,这意味着打仗,思嘉小姐,”查尔斯经过几番努力,终于开口说道,“不过你也不必为之烦恼,思嘉小姐,要不了一个月就会结束,我们会把他们打得鬼哭狼嚎。是的,鬼哭狼嚎!
我非得去打仗不可。”
她想不出什么话好说,便“哦”了一声,可是有这一声就够了。
她渐渐冷静下来,心思也集中起来了。她的感情上密密地罩上一层严霜,她认为她今后再也无法感到温暖了。那么为什么她不现在就要了这个漂亮羞涩的男孩子呢?
是他,或是任何别的男孩子,对她来说,全都一样。是的,她永远不再计较,哪怕她一直活到九十岁,她也不计较。“
我还没有拿定主意,到底是加入韦德·汉普顿先生的南卡罗来纳军团,还是参加亚特兰大城防队。”
她又“哦”了一声,他们的目光碰到一起,她那闪动的睫毛令他立即缴械投降。
“你肯等我吗,思嘉小姐?
我要是知道你愿意等到我们把他们打垮了的时候,那──我好比登上了天堂!”他屏住呼吸等待她的回答。一面看着她那向上翘起的嘴角,他第一次注意到她嘴角周围的暗影,心里真想能亲它一亲。这时她把一只沁出汗水的手掌,放进他的手中。
“我可不愿意等。”她说道,垂下了眼睑。
“你有没有可能爱上我呢?”
她只是默默地低头看着膝盖,查尔斯不由得陷入了一种新的狂喜与困惑的矛盾心态之中。也许男人不该向女孩子提这样的问题,也许女孩子不便回答这样的问题。
“你愿意和我马上结婚,是吗,思嘉小姐?”
“嗯。”她答道,手指抚摸着衣服的褶裥。
“要不要两对婚礼同时举行,我们和梅——”
“不。”她急忙说道,抬起眼睛狠狠地扫了他一下,查尔斯明白自己又犯了个错误。
“我几时可以去跟你父亲说呢?”
“越快越好,”她说道,他听了这话立即跳起来身来,容光焕发地低头看着她,“我现在就去找你父亲,”他满面笑容地说道,“我不能再等。你能原谅我吗——亲爱的。”这一声亲热的称呼,是费了好大劲才说出口的,不过既已叫过了,他就高高兴兴地一遍又一遍地叫个不停了。
高高的圆柱依然耸立在她眼前,可是那白色的屋子却似乎带着庄严的冷漠在离她而去。它永不会成为她的屋子,艾希礼决不会把她作为他的新娘,带她跨过他的门槛。哦,艾希礼!
艾希礼! 我究竟做了些什么?
在她内心深处,在受伤的自尊心和冷酷的现实掩盖下,有一种东西在刺痛着她。一种成年人的感情正在诞生,它比她的虚荣心和任性的自私心更为强烈。也爱艾希礼,她知道自己爱着他,所以在查尔斯绕过弯曲的砂砾路消失掉的一瞬间,她的内心从来也没有如此难受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