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9 近贤远佞
近贤远佞

又一日,齐宣王把孟子召进宫廷,直言问道:“夫子,您觉得寡人的臣属如何?”

孟子不便正面回答这一问题,就沉吟了一会说:“从古至今,任何一个天子和诸侯的手下皆有忠贤之臣,也皆有奸佞之臣。”

齐宣王问:“那么,夫子认为寡人的臣属之中谁是忠贤,谁是奸佞呢?”

“君王未免有点强人所难了。不过,”孟子稍微一顿,接着说,“在我认识的齐国卿大夫中,平陆宰孔距心是一个有自知之明的人。”

齐宣王眉心舒展,朗声问道:“何以见得?”

孟子原原本本地把他和孔距心在平陆的对话向齐宣王叙述了一遍,赞扬道:“他不仅是一个有自知之明的人,而且还是一个肯于认错的人。”

“肯于认错就值得大加赞扬吗?”

“对。”

“为什么?”

“只有肯于认错的人,才能尽快地改错。”

“没有错岂不是更好!”

“那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

“人非神明。”

“照夫子所说,人生在世,有错不要紧,只要改了就好。”

孟子兴奋地说:“对,知错就改,不为错也。所以古代的贤者都是知错改错的典范。子路闻过则喜。禹闻善言则拜。君子从不隐瞒自己的过错。其过也,如日月之食,民皆见之;及其更也,民皆仰之。”

齐宣王被孟子的言论吸引住了,他真诚地说:“就请夫子指出寡人的过错吧。”

孟子笑道:“假如君王有一个臣属,把妻室儿女托付给朋友照顾, 自己到楚国游历去了。等他回到家中,他的妻室儿女却在挨饿受冻。请问君王,对这样的朋友应该怎么办呢?”

齐宣王不假思索地说:“和他绝交。”

孟子又问:“假如卿大夫自身不正,又不能正人,应该怎么办呢?”

齐宣王果断地说:“革除他。”

孟子又问:“假如一个国家治理不好,又该怎么办呢?”

齐宣王的脸色陡然红了。他左顾右盼,沉默良久,尴尬地说道:“寡人怎样做,才能广纳天下贤士呢?”

孟子说:“‘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只要君王能够诚心诚意地招贤纳士,委以重任,用人不疑,天下贤士便会接踵而至。”声音不大,但底气十足。

齐宣王不自然地笑了笑,问道:“夫子莫非误解了寡人的意思?”

孟子说:“我很明白君王的意思。”

齐宣王说:“这等重要的事情,谈何容易!”他顿了一下,又重复了一遍,“谈何容易啊!”声音充满了忧郁。

孟子道:“十步之泽,必有芳草;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就看君王如何对待了。如果君王想用新进的贤士,就应该把那些微贱者提拔在那些尊贵者之上,把那些疏远者提拔在那些亲近者之上。对这种事情,当然应该慎之又慎。左右亲近之人都说某人好,不可轻信;众大夫都说某人好,也不可轻信,全国人都说某人好,也要经过详细调查,证明他确实好,再任用他。反之也是一样的,左右亲近的人都说某人不好,不要轻信,众位卿大夫都说某人不好,也不要轻信;全国人都说他不好,也要详细调查了解,证明他确实不好,再革除他。君王若能做到如此公正严明,何愁得不到良臣贤士呢?”

齐宣王深得孟子的指教,十分敬佩孟子的才德,为表达尊敬与感激之情,公元前318年春,齐宣王把孟子封为客卿,并把自己的离宫——雪宫送给孟子居住。孟子于是把母亲和妻子都接了来,一家人终于团聚了。想到自己一生奔波,没有好好孝顺母亲,孟子深感痛心。因此,他十分珍惜这次母子团聚,安排母亲的生活极尽妥帖周到,一日三次到母亲房里请安问候。孟母守着儿子,看着孙子,尽享天伦之乐,她感到十分幸福和满足,一辈子的艰难困苦,现在都化解成轻烟逝去了。就这样过了半年多,91岁的孟母,留下自己美好的品德,留下三迁择邻、断机教子的美丽佳话,离开了这个世界。孟子把母亲的灵柩护送回邹国,与父亲合葬。丧礼毕,又重返齐国,辅佐齐宣王。两年之后,齐国果然逐渐强盛了起来。

一天齐宣王在太子和淳于髡的陪同下,来雪宫看望孟子。正是春暖花开百鸟乱鸣的季节,满园的鸟语花香,让人感受着人间的欢乐。齐宣王看着这活生生的一切,动情地说:“太美了!太动听了!”他走进牡丹园,盯着一朵红花看了一阵子,又捧起一朵白花端详了一番,问孟子道:“夫子,有道德的贤人也有这样的快乐吗?”

“有。”孟子的情绪也被感染了,“如果他们得不到这种快乐,就要埋怨君王了。当然,得不到这种快乐就埋怨君王是不对的。不过作为一国之君,有快乐不同他的黎民百姓一起享受,也是不对的。以黎民百姓的快乐为自己的快乐,黎民百姓也会以君王的快乐为自己的快乐;以黎民百姓的忧愁为自己的忧愁,黎民百姓也会以君王的忧愁为自己的忧愁。能与天下人同乐的君王,必然能一统天下。”

“能一统天下”这句话对齐宣王有着巨大的魔力,听到这句话,齐宣王便凝神听孟子的分析和解释。

孟子引经据典:“从前,齐景公曾经问他的相国晏婴:‘寡人想到转附、朝儛两座山上去游游,然后沿着海岸向南行,一直到琅邪。我怎样做才能和过去的圣君的巡游相比拟呢?’晏婴答道:‘主公问得太好了!天子到诸侯的国家去,叫作巡狩,就是巡视各诸侯所把守的疆土的意思。诸侯去朝见天子叫作述职,就是向天子禀明他完成职守的情况。古代圣君从来没有纯粹为游玩而游玩的。春天里巡视耕种的情况,对贫苦农夫加以补助;秋天里考察收获情况,对缺粮农户加以补助。夏朝的谚语说:“吾王不游,吾何以休?吾王不豫,吾何以助?一游一豫,为诸侯度。”(意思是:我王不出游,我的休憩向谁求?我王不来走,我的补助哪会有!我王游游走走,足以作为诸侯的法度。)而今却不是这样了。君王一出游便兴师动众,到处筹粮运米。饥饿的人得不到粮食,劳苦的人得不到休息。所到之处人们无不切齿侧目、怨声载道。久而久之,有些人就要为非作歹了。这样的出巡,违背天意,虐待百姓是不可进行的!’景公听了非常高兴,当即开仓放粮,赈济饥民。景公又把乐官叫来,对他说:‘给我作一支君臣同乐的歌曲吧!’这个曲子就是《征招·角招》,歌中唱道:‘这么好的国君,我们怎能不喜爱他呢?’假如景公不关心他的臣属和黎民百姓,他的黎民百姓能这样赞美他吗?”

齐宣王佩服得翘起拇指说:“夫子不愧当今圣人之称号,无事不知,无事不晓。寡人每每受益匪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