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 教划井田
教划井田

即位的滕国公子就是《孟子》书中常常提到的滕文公,“滕文公”中的“文”字是他的“谥号”,即他死后给他的封号。

孟子是在公元前324年到达滕国的,在驿馆——上宫住下。滕文公听说孟子来到了滕国,便立即赶赴上宫致谢。相见寒暄毕,滕文公诚挚地说:“承蒙夫子耐心教导,先君的丧礼料理得很圆满,若无夫子指教,还不知要出多少纰漏呢。”

孟子说:“不,公子错了!此事料理得圆满,功在君侯,不在孟轲。”

滕文公说:“我知道君子以谦和为贵,但夫子这样说,也太过谦虚了吧!”

孟子说:“这绝非谦虚之词,孟轲从来就是这样看待问题的。”

滕文公不解地问:“寡人分明是按照夫子的教导做的啊!”

孟子说:“不以绳墨,难以取直木;不以规矩,难以求方圆。这样的道理,人人都懂得。但是就有人不以绳墨取直,不以规矩求方圆。如此,即使你再懂得这道理,这道理再正确,又有什么用处呢?可见,方法再好也得有人去办,才能实现它的好处。君侯之所以能够将先君的丧礼办得周到圆满,使国人满意,是因为君侯不仅知礼,而且能够行礼的缘故啊!孟轲能起多大的作用呢?”

滕文公佩服地点点头说:“夫子确实有过于常人的思考!”

孟子话锋一转:“在治理国家上,很多国君也都犯了这样的毛病。像宋王偃,他们明知仁政的巨大作用,也在高呼要行仁政,却不愿真正地去实行。那么,仁政对他们又有什么帮助呢?”

滕文公沉思了一会,说:“夫子的话,对寡人深有触动,寡人也正在为滕国绞尽脑汁。好,夫子先休息几天,他日我要请夫子到宫中一叙,我要好好向夫子讨教治国方略。”说完,便告辞回宫了。

几天后滕文公大宴孟子。滕国虽是小国,物产并不丰饶,但由于对孟子的特殊的尊敬,滕文公还是竭尽全力,把宴会办得十分丰盛,金杯银箸,玉盘珍馐。笙管笛箫,歌诗乐舞,甚是铺张。

酒酣,滕文公长叹一声道:“夫子啊!今日之会,可谓盛哉!可寡人不幸,生于战乱之年,为小国之君,我知道,这样的盛宴不会太多了。”

孟子却举起金爵,微微一笑说:“君侯何出此言?”

滕文公说:“滕国是一弹丸之地,处强齐与大楚之间,两国都志在扩张,滕国形势之险恶,夫子不会不知。”

孟子说:“不知君侯有何保国良策?”

滕文公无奈地说:“滕国如此之小,我认为应该依附于一个大国,才是万全之计,可是到底是依附齐国呢,还是依附楚国,寡人一直拿不定主意。不知夫子有何见教。”

孟子说:“如果君侯寻求什么依附,孟轲实在没有什么可说的。我从来也没有学过什么依附之术。惭愧!惭愧!”

滕文公觉得孟子话里有话,就说:“寡人的幼稚之见,或许可笑。夫子有何高见请直告寡人。”

孟子正颜说道:“如果君侯一定要我说,我认为只有一个好主意,那就是把护城河挖深,把城墙修筑坚固,教民以礼,民知礼则行义,行义则归仁。有了知礼、行义、归仁的臣属和黎民,国君便什么也不用怕了。”

滕文公问:“一旦有敌兵进犯怎么办?”

孟子说:“一旦有敌兵进犯,国君只要能够率领臣民一起守卫城池就行了。国君若果真能这样做,臣民定会奋勇杀敌,誓死保卫城池,宁肯献出自己的生命,也决不会弃城逃走。”

滕文公望着孟子不说话,脸上布满了疑惑。

孟子不容置疑地说:“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以弱胜强,以少胜多的事古已有之。”

滕文公低头沉思,不自觉地摆弄着酒爵。

孟子继续说道:“假如有一座比滕国都城更小的城池,设想它的每边长仅有三里,外郭也仅有七里。有强敌围攻,却久攻不克。在长时间的围攻中,一定会碰到合乎天时的战机,为何不能取胜呢?就是因为城高池深,容易坚守,这就是天时不如地利的道理。再假设有人守城,城墙不是不高,护城河也不是不深,兵器不是不锐利,铠甲也不是不坚固,粮食不是不充足。然而敌兵一到,便弃城逃走,这是由于缺乏人和,没有人和,地利是不起作用的。所以说,限制黎民不必用国家的疆界,保卫国家不必靠山川的险阻,威行天下不必凭兵器的锐利。‘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寡助之至,亲戚畔之;多助之至,天下顺之。’(《孟子·公孙丑上》)以天下归顺的力量去攻打众叛亲离的人,势必如秋风扫落叶,所向披靡。因此,仁君圣主不战则已,一战必胜。”

滕文公叹息道:“夫子说的是一个远大的目标啊!”

孟子说:“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君侯只要能够推行仁政,滕国的强盛也就为期不远了。”

滕文公关切地问:“夫子,就滕国而言,眼下最紧要的是什么事情?”

孟子想了片刻,说道:“国君眼下要做的主要事情便是关心黎民百姓。《诗》云:‘昼尔于茅,宵尔索绹。亟其乘屋,其始播百谷。’(《诗经·豳风·七月》)而今老百姓的状况是:只有具有一定产业收入的人,才具有一定的道德观念和行为准则 ;不具有一定产业收入的人,就不具有一定的道德观念和行为准则。可是,假如没有一定的道德观念和行为准则去限制和约束人们的行为,有些人就会胡作非为,什么坏事都能做得出来。”

滕文公的心头一震,脸上露出了惧色。

孟子继续严肃地说:“等到他们犯了罪以后再加以处罚,就叫不教而诛。不教而诛,无异于陷害。”

滕文公听到此言,一种不安与不快掠过心头。

孟子说:“但世上哪有仁爱的国君去陷害黎民百姓的呢?”

滕文公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又恢复了常态。

孟子字斟句酌地说:“因此,贤明的君王一定要行仁政、办实事,以礼对待臣属,节省人、财、物力,特别是征收赋税,必须严格按照规定的税率,万万不可过高,更不能朝令夕改。”

滕文公问:“就滕国眼下的形势而言,到底多大的税率比较适宜呢?”

孟子旁征博引地说:“古代的税率规定大致是:夏代每家50亩地而实行贡法,商代每家70亩地而实行助法,周代每家100亩地而实行彻法。这三个朝代税制的名称虽然不同,其实税率都是十分抽一。‘彻’者,通也。意思是在任何情况下,都通盘计算,贯彻十分之一的税率;‘助’者,借也。意思是借助黎民百姓来耕种共有的土地。”

滕文公问: “以夫子之见,这三种税制哪一种最好呢?”

孟子说:“古代有一位名叫龙子的贤者说过:‘治地莫善于助,莫不善于贡。’因为贡法是集中若干年的收成得到一个定数,不管丰年还是荒年,都要按照这个固定的数字征收。丰年粮食多,多征收一点也算不上是苛暴,却并不多征收;荒年谷物短缺,甚至连第二年的肥田费用都不够,也非要收满那固定的数目不可。国君号称黎民百姓的父母,却使整年辛勤劳作的黎民百姓连爹娘都无法赡养,还得靠借高利贷来凑足田税。这样做的结果,就难免使一些人忍饥挨冻,甚至饿死冻死。置黎民百姓于不顾的君侯,又怎能称得上是黎民百姓的父母呢?《诗》云:‘雨我公田,遂及我私。’(《诗经·小雅·大田》)只有助法,才有公田。所以说周朝实行的是助法。”

滕文公问:“以夫子之见,滕国该实行哪种税法呢?”

孟子说:“滕国以往是强征暴敛,黎民百姓啼饥号寒。因此应该迅速实行助法。”

滕文公又问:“假如寡人能够施行仁政,我待黎民如子女,黎民待我如父母;我丰衣足食,黎民也丰衣足食。然后应该做些什么呢?”

孟子眉心舒展,循循善诱道:“黎民百姓都富足了以后,就要办庠、序、学、校,使他们得到良好的教育。‘学’是夏、商、周三代对大学的统称,‘庠’、‘序’、‘校’ 则是三代对地方学堂的不同称呼:夏代叫作‘校’,商代叫作‘序’,周代叫作‘庠’。‘庠’是教养的意思,‘校’是教导的意思,‘序’是陈列的意思。名称、内涵虽不同, 目的却是一样的,都是为了使黎民百姓能够明人伦、懂纲常、上下有序、尊卑安分。《诗》云:‘周虽旧邦,其命惟新。’(《诗经·大雅·文王》,意思是:周虽然是一个古老的国家,国运却充满着新气象。)这是赞美文王的诗句。只要君侯能够像文王那样推行仁政,以礼乐教化人民滕国同样也会‘其命惟新’的。到那时,四方诸侯都争相效仿,君侯就成了圣王之师了。”

滕文公内心燃起了重振滕国的热望,对未来充满了憧憬与向往,他举起金爵,然后深深地俯下身子向孟子行礼说:“寡人愿以弟子之礼事奉夫子,请夫子勿辞!”

这年秋天,滕国五谷丰登,六畜兴旺,黎民百姓踊跃缴纳田赋。滕文公欣喜异常,对孟子更是尊敬有加,愈发钦佩,时时请教,言听计从。

这年冬天,特别寒冷,滕文公把自己新做的一袭狐裘送给孟子,并赠给各位弟子每人一袭羔裘。

一天,滕文公问孟子道:“我曾听夫子说,周公时期实行的是井田制。寡人不才,却也愿效法圣贤。请问夫子,就滕国而言,能否实行井田制?”

孟子说:“可以推行。”

滕文公说:“请夫子把推行并田制的做法详细讲给寡人听听如何?”

孟子说:“国君乃一国之尊, 日理万机,不必事事亲自办理。依我之见,此事您差一得力大夫办理就行了。”

滕文公由衷地笑道:“好!寡人就命毕爱卿前来向夫子求教。”

第二天一大早,滕国上卿毕战就来到上宫,向孟子请教。毕战50岁左右的样子,穿着雪白的羔裘,戴着宽大的皮弁,彬彬有礼,不苟言笑,一看便知是一个敦厚仁爱、勤于政事的大夫的范本。

毕战一丝不苟地向孟子行礼后,谦逊地说:“主公命在下主管划分井田。在下才疏学浅,深感力不从心,望夫子明白指教。”

孟子还礼道:“毕大人如此忠诚、勤奋,乃君王之幸、社稷之幸也!”

毕战赶忙说:“夫子过奖了。”

孟子看着眼前的毕战,颇有感触地说道:“举贤才,小人远避之。这一点,君侯已经做到了。减力役,男勤于耕,女勤于织。这一点,君侯也做到了。薄赋税,四方百姓归顺。这一点,君侯也可望做到了。”

毕战说:“主公的有所作为,有赖于夫子的教导。现在,滕国上下,无不交口称赞主公的任贤和夫子的仁政。夫子的到来和不吝赐教才真正无愧于‘滕国之大幸’这一赞语呢!”

孟子无限感慨地说:“孟轲一生所渴望实现的目标,远不止这些。不过滕国之振兴、发展之象,也足以慰我平生了。”

毕战说:“滕国实行了井田制后,定会有更大的发展。”

孟子说:“的确如此,田地是黎民百姓赖以养家糊口的保证,也是君王和卿大夫得以生存的保证。田界划分得不合理,井田的大小就不均匀,百姓的劳逸程度就会不等,就会不满意,有怨言。所以,施行仁政,一定要从划分整理田界入手。困难再大,也应该不辞劳苦地去做。”

毕战欠身道:“请夫子放心,在下一定会竭尽全力。”

孟子接着说:“某些国家混乱不堪以至于灭亡,一个重要原因就是田界不明。那些暴虐的君主和贪官污吏千方百计地打乱正确的田界,为的是浑水摸鱼,中饱私囊。结果使人民痛苦不堪,为国而使人民痛苦不堪,没有不灭亡的道理。”

毕战问道:“怎样划分田界才能保证公平呢?”

孟子说:“滕国虽土地狭小,但也得有官吏和人民,没有官吏,便没有人管理人民;没有人民,便没有人养活官吏。我建议郊野用九分抽一的助法,城市用十分抽一的贡法。公卿以下的官吏一定要有供祭祀的圭田,每家50亩;如果他家还有剩余的劳动力,再给25亩土地。无论埋葬或者搬家,都不离本乡本土。共一井田的各家,平日出入,互相友爱;防御盗贼,互相帮助;一有疾病,互相照顾,那么,百姓之间便亲爱和睦了。具体的做法是:每一方里的土地为一个井田,每一并田有九百亩,当中一百亩是公有田,周围八百亩分给八家作私有田。这八家共同来耕种公有田。先把公有田耕种完毕,再来料理私人的事务,这就是区别官吏和劳动人民的办法。刚才我说的不过是一个大概,至于具体怎样去安排调度,那就在于君侯与毕大人了。”

毕战真是一个勤于职守的忠良之士,回去后,根据孟子的教导,研究了滕国土地的实际情况,夜以继日地铺排打算,雪白的羔裘也被照明的松烟熏成了黑的了,最终搞出了一个十分恰当可靠的井田计划,并在开春以前,把井田分到了各家各户。

公元前323年春,清明节刚到,滕国的黎民百姓就兴致十足地投入到了劳作之中,合理的田界,使他们有了更大的动力。一场春雨适时而至,滋润着滕国肥沃的土壤,春苗便油然生长起来。

滕更把这些情况告诉了孟子。

孟子激动地说:“快套车!我要到乡村去亲眼看一看。”

公都子闻风而动,迅速套好马车。

孟子带领着滕更、万章、公孙丑等弟子出了驿馆大门,登车上路。出了西门,师徒五人兴致勃勃地沿路观看。只见界石醒目,阡陌纵横;水道蜿蜒,田埂分明。田间一片新鲜诱人的葱绿,三三两两的农夫散布在棋格般的井田上,细细地耕作着。春日的朝阳柔和地洒落下来,田野里便腾起如烟似雾的湿气。送给人春天的温润和泥土的香气。

师徒们来到一片无垠的平原上,孟子命公都子勒马停车。他跳下马车,快步走到路边,凝眸远望,不禁抚膺感叹道:“贤哉滕文公!”

滕更不解地问:“先生,为何实行了井田制,黎民百姓就这般高兴,把土地耕种得如此好呢?”

孟子说:“因为实行了井田制,贪官污吏就没有投机取巧、从中作弊的机会了。世上哪里有一个人愿意忍受贪官污吏的盘剥呢?所以我说,只要实行了井田制,田税就合理了。田税合理了,仁政也就开始了。”

这时天空又飘起了毛毛细雨。孟子举目看天,天阴得非常浓。孟子诙谐地说:“春雨贵如油。在春苗生长之际天降喜雨,是一个好兆头,看来滕国国君的仁德感动苍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