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 决定去滕
决定去滕

孟子绝食三日,气愤不已,带领着学生从邹国都城返回故里学堂,继续教授弟子。

早春的一天,晴空万里。孟子独自一人站在学堂庭院中遥望峄山。他看着渐渐变绿的山梁,捧起自己花白的胡须仔细端量,不胜感慨,“草木能够枯了又荣,而人的生命却只有一次。老之将至,却一事无成。”这时,孟子已有50岁了。

忽然,孟子远远看见一匹快马向学堂奔驰而来,尘土在马的后面升起又消散,就像转瞬即逝的梦。那马来到学堂门口停下,跳下一个使臣模样的人。

那人走到孟子面前,深施一礼道:“请问先生可是孟夫子?”

孟子还礼道:“是,我正是孟轲。”

使臣说:“在下来自鲁国,受主公差遣,特来召夫子的弟子乐正克先生回鲁国。”

孟子心中一动:“但不知你们主公召乐正克回国做什么?”

使臣解下背上的包裹,取出一块木板,躬身递给孟子道:“这是聘请乐正克先生的公文。”

孟子拆开信封,木牍上是鲁国国君的亲笔信,态度诚恳、言词谦和地请求乐正克回国辅政。

孟子十分兴奋地唤过乐正克:“鲁国请你回去辅政,这是国君给你的邀请书信。”

乐正克接过信函看了看,没有激动万分,反而显得有点茫然无措。他躬身询问孟子:“先生,此去鲁国,应做哪些事情,还望先生教诲!”

孟子看着乐正克,眼光中充满喜悦与信任,他说:“牢记先圣先哲的教诲,努力推行‘王道’和‘仁政’。要多思,要果断。”声音明朗而又斩钉截铁。

这一夜,孟子高兴得彻夜未眠。公孙丑知道了这件事,就问孟子道:“先生,乐正克是个坚强的人吗?”

孟子摇摇头道:“不是。”

“他很聪明吗?”

“不。”

“他足智多谋吗?”

“不。”

“他见多识广吗?”

“不。”

公孙丑越发迷惑不解,大睁着眼睛问:“那么先生为什么一听到他要回到鲁国做官,便高兴得睡不着觉呢?”

孟子说:“乐正克最大的长处是,喜欢听取善言。”

公孙丑便问道:“喜欢听取善言就能够从政治国吗?”

孟子一听就反问道:“那么,你说集思广益好呢,还是面壁独思好呢?”

公孙丑说:“当然是集思广益好了。”

孟子就说道:“喜欢听取善言,是从政做官所需要的最大美德,有了这种美德,别说治理鲁国就是治理天下也是能够胜任的。常言道:‘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不管是什么人,或多或少地都会有一些虚荣心,喜欢歌功颂德的多,喜欢指出弊端的少。所谓讳病忌医,就是针对这种人而说的。对于一个国君或者一个重臣来说,他若是喜欢听取善言,人们就能不惧千里之遥从四面八方赶来向他进善言。反之,他若不喜欢听取善言,必将把远见卓识之士拒于千里之外,那么进谗言的小人就会甜言蜜语地极尽其阿谀奉承之能事了。如果成年累月地同这些搬弄是非、挑拨离间的小人在一起,能把国家治理好吗?”

公孙丑不禁点了点头。

孟子送走乐正克以后,激动得数日不能成眠。过了五六天,他索性命学生套好马车,赶到了鲁国都城——曲阜。他先到孔庙和孔林祭祀过孔子,就找了个驿馆住下了。

鲁平公得知孟子到了鲁国,就想召见他,听听他对鲁国政治的看法。然而,他听了佞臣臧仓的谗言,没有召见孟子。

孟子得知后愤懑地说:“臧仓者,小人也,苍天啊,为什么有忠贤的地方就必然有奸佞小人呢?”

公都子说:“老师,在弟子看来,就您的才德而论,早应该任大国的相国了,可是至今宏图难展,难道这是天意吗?”

孟子感叹道:“是啊,古代的贤人多数都先受磨难然后才得志的。”他顿了一下,接着又自我安慰道:“我还缺什么呢?万物皆备于我矣!反躬自问,只要自己以为既忠诚,又踏实,便是最大的快乐。能够坚持不懈地推己及人,去实行忠恕之道,就是达到仁德的最好途径。”

孟子意犹未尽,又感慨道:“这就叫作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一个乡村的优秀人物便与另一个乡村的优秀人物交朋友,一个国家的优秀人物便与另一个国家的优秀人物交朋友。天下的优秀人物便与天下的优秀人物交朋友。如果以为今天的优秀人物还不够,那就应该追溯古代的优秀人物了,吟咏他们的诗研究他们的书,还要了解他们所处的那个时代。这就叫追溯历史,同古人交朋友。照这样说来,我的朋友已经很多了,一两个君侯不召见我,又有何妨呢!”

这时,孟仲子从门外走了进来,毕恭毕敬地说道:“爹爹,滕国公子差太傅然友来访。”

孟子仿佛在漆黑的夜里见到了一丝光明,眼睛一亮,惊喜地说:“快快有请!”

然友五十多岁。他见到孟子,慢条斯理地抱拳施礼道:“然友见过夫子。”

孟子问:“不知太傅有何见教?”

然友悲伤地说:“我们主公驾崩了。”

孟子肃然默哀。身后的弟子也都鞠躬哀悼。

然友接着说:“公子曾在宋国两次拜见夫子,夫子的教诲,他深感受益。因此丧礼之事,公子特差在下前来向夫子请教。望夫子赐教一二。”

孟子说:“贵公子如此厚爱孟轲,孟轲敢不尽力?丧礼是孝道的一个重要方面,是古圣先贤极为重视的,孔夫子说:‘生,事之以礼;死,葬之以礼,祭之以礼。’曾子也曾说过:‘慎终,追远,民德归厚矣。’公子能不忘圣贤之训,着实可贵。”

然友说:“是啊,滕国人也都认为公子仁厚孝悌,将来一定会是一个仁德之君。”

孟子说:“诸侯的丧礼有和百姓同者,那就是谨守三年丧礼,吃粗茶淡饭,穿不修边幅的麻布衣服。也有与百姓不同的……”

孟子就把诸侯丧礼的一些细致的规定一一给然友介绍了一遍。

然友听完施礼道:“多谢夫子赐教。”

孟子回头对仲子说:“快去把滕更唤来!”

仲子答应一声,去了。孟子问道:“然大人,你们主公谥号确定了吗?”

然友答道:“主公一生‘安民大虑’,谥为‘定’。”

滕更走到孟子面前躬身问道:“先生将弟子唤来,可是为会见太傅?”

然友沉痛地对滕更说:“主公驾崩了。”

滕更不胜悲痛,哭泣着向孟子请求:“先生,弟子要回滕国奔丧!”

孟子说:“滕定公是你的兄长,你回国奔丧是理所当然的。”

然友说:“夫子,然友重命在身,恕不能久留,多谢夫子教诲,告辞了。”

孟子送走然友和滕更,心中一直回忆着与滕国公子交往的情景,觉得滕国公子的确是一个虚心好学、仁义忠厚的人。自己的“王道”、“仁政”思想或许能够在滕国得到实践。想到这些孟子的心情渐渐好转了,他走出房间,蓝天白云,天地间一片明亮。他站在驿馆的院中,尽情享受着天地的和谐。

他猛一回头,对弟子们说:“回学堂!”

天宇下,车子在广袤的大地上奔驰。“我善养吾浩然之气。其为气也,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于天地之间。”一瞬间,他和天地相接了,内心鼓荡起一股磅礴之气,让他感到了自己的博大与伟岸。他的眼神越发和蔼、充实,他觉得自己能够俯视整个天地,万物都融化在他的胸中。

一天,公都子问道:“敢问先生,滕更在这里求学的时候,有许多场合似乎应该给他一定的礼遇,先生却不那样做,这是为什么呢?”

孟子说:“你理解错了。君子的教育方法有五种:第一种是像及时雨一样浇灌万物。第二种是千方百计成全其美德。第三种是不遗余力地培养其才能。第四种是绞尽脑汁地回答其疑问。第五种是以其流芳余韵让后人学习。”

公都子跟在孟子的身后,继续问道:“一个老师教出来的弟子,有时相差甚远,这是为什么?”

孟子指着面前的桧树说道:“高明的木匠,只能把规矩和方法传授给别人,却不能将他的聪明传授给别人。”

仲子凑过来低声说:“爹爹,滕国太傅又来了。”

孟子说:“有请!”说着便向学堂门口迎去。

然友一走进学堂大门就一揖到地说:“在下不才,又来打扰夫子了。”

孟子笑道:“太傅光临,孟轲深感荣幸,何谈打扰!”

两人重逢,十分激动,亲热地挽着手步入书房。

然友说:“我向夫子请教了治丧礼仪之后,当即回国复命。因为遭到文武卿大夫们的反对,公子拿不定主意特命在下再次来向夫子请教。”

孟子斩钉截铁地说:“这件事不能求助于别人。子曰:‘君薨,听于冢宰,歠粥,面深墨,即位而哭,百官有司莫敢不哀,先之也。’(《孟子·滕文公上》)在上位的人爱好什么,他的臣属定会爱好得有过之而无不及。君子之德好像风,小人之德好像草,风向哪边吹,草就向哪边倒。这件事行得通或者行不通,全在于公子,用不着求助于别人。”然友心里踏实了,火速回国复命。

滕国公子说:“夫子说得对!这件事应该由我定。”

举行丧礼那天,许多人前来观礼。滕国公子顶住了卿大夫们的反对,从头至尾一一按照孟子教导的礼仪去做,使前来吊唁和观礼的人十分感动,都私下称赞公子知礼。公子大喜,从此,心悦诚服地把孟子尊奉为圣人,每逢有不懂的事情就派人到邹国请教孟子。

一天,孟子在书房读书,公都子从外面急匆匆地走进来说道:“先生,滕国公子已经即位为国君,执掌国政了。”

孟子心头又升起了一团治理乱世的火焰,他望着屋外的阳光果断地说:“走,我们去滕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