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 讲仁论圣
讲仁论圣

孟子一看齐威王不是自己想象中的君王,后悔不该到齐国来。回到齐都客栈后,对弟子们说:“天不让我遇明主,又何言哉!”

公孙丑知道孟子心情不佳,搜肠刮肚地想办法宽慰老师。他说:“先生,弟子听人说齐威王学他父亲的做法,在稷门外的稷下广设学宫,招揽天下学子,任其讲学,随意议论。您老何不带我们前去见识见识?一则可以让弟子们开开眼界,二则可以从其他各派学者那里受到启迪。”

春秋战国时期在中国历史上是一个转型时期。这时,夏、商、周以来建立起来的奴隶制度逐渐衰落了,一种新兴的生产关系——封建生产关系正在产生成长起来。生产关系的转变意味着经济利益的转移,所以会不可避免地带来激烈的阶级斗争和社会变革,带来政治上的暂时的混乱。而世间的事情往往是有一弊就有一利,政治上混乱的时代也常常是思想上自由、解放的时代。春秋战国时期的巨大历史变革就带来了空前的思想大解放,一时诸子蜂起,出现了热闹纷繁的“百家争鸣”的局面。当时较著名的派别有十家:儒、道、墨、名、法、阴阳、纵横、农、杂、兵等。他们面向历史汲取历史上的经验教训,针对现实提出种种不同的政治主张和治国方略。可谓百花齐放,多彩多姿。那真是一个思想上灿烂辉煌的时代。

孟子听了公孙丑的话,眼睛突然一亮,“你不说我倒忘了。这稷下乃是当今诸子荟萃之地,岂有不去之理!”公都子是个急性子,抢着问道:“先生,何时去?”

孟子说:“即可便走。”说完带着万章、乐正克、和公都子登上马车,径奔稷下。

稷下在齐国都城临淄城的西边南首的稷门外,以在稷山之下而得名。公孙丑生在齐国,长在齐国,对齐国都城的地理情况一清二楚。当下,他扬鞭摧马,不一会儿就出了稷门。

孟子放眼南望,只见不远处有一片整齐的房屋,暗自猜想:那便是稷下学宫了吧。

公孙丑越发快速地摧马前进,很快就来到了一座朴素凝重的门楼之下,红漆的大门敞开着,不断有人进进出出。

孟子迈着轻爽的脚步愉快地走进学宫大门。院落十分宽阔,一进门便觉豁然开朗,孟子内心的郁闷也一下子消散了。院中松柏杂错,形态各异;房屋都是依势建造,不拘一格,齐、秦、燕、楚之风,汇聚一院,使各国来宾都颇感亲切舒适。

孟子一边朝前走着,一边看着想着,忽然听到一阵慷慨激昂的讲话之声,随即一片热烈的掌声。孟子一行循声而去,看到庭院北首一个用土筑起的高台,上面站着一个人,正在演讲。台下足有三百人或坐或站地侧耳倾听。孟子回头向弟子们“嘘”了一声,示意他们不要出声。然后,放开脚步走了过去。

台上演讲的人约有二十五六岁年纪,中等身材,儒服纶巾,面似满月,眉清目秀,操一口熟练的雅言,抑扬顿挫地讲着:“……人生在世,仁义为本,忠孝在先。仁者,德之本也,万善之源头也。有仁德的人,能友爱地待人,并能同情人,有仁德的人学识渊博,志向坚定,弘毅坚强,朴实无华;有仁德的人,心胸宽阔,心境和平,没有烦恼和忧愁;有仁德的人爱憎分明,勇敢果断,忠于职守,能够以天下为己任。义者,宜也,一言一行恰到好处也。舍生忘死,报效国家,谓之义;秉公执法,不徇私情,谓之义;战天斗地,兴利除弊,谓之义;排忧解难,助人为乐,谓之义;临危不惧,推己及人,谓之义;尊老爱幼,锄霸扶弱,谓之义……”

一阵热烈的喝彩声打断了演讲人的话。他急忙合掌,不停地向台下作揖致谢。忽然,他情不自禁地一怔,立刻从台上疾步走下来,到了离孟子五六步远的地方站定,正目注视孟子,深施一礼道:“晚生拜见先生!”

孟子惊奇地问道:“我与先生素不相识,先生为何如此错爱?”

演讲人自信地说:“晚生一见到先生,就知先生绝非等闲之辈。”

孟子笑了:“倒要请教其中的奥妙。”

演讲人说:“先生器宇轩昂,一副圣贤之相;举止端庄,一派大家风范。所以晚生敢于冒昧地断言,先生或许正是晚生久已想拜见的人……”

公都子听得兴奋异常,快言快语地说:“你还真是好眼力,先生他正是当今圣人孟夫子。”

演讲人慌忙整衣跪拜道:“弟子高子拜见先生。”

孟子自语道:“高子?”

那人说:“弟子姓高,单名一个子字。”

孟子扶他站起身来,将公孙丑、万章、乐正克和公都子一一向他介绍过,笑容满面地说:“你方才讲得很好,可谓抓住了仁和义的精要所在。请你重上讲坛,接着讲忠孝吧!”

高子羞涩地说道:“弟子方才是一时心血来潮,不着边际地东诌西扯了一通。眼下老师在前,弟子怎敢再胡言乱语。”

这时,听讲的人们陆续围拢了过来,人群中突然有人高声说:“既然孟夫子光临学宫,何不请夫子登台演讲?”

众人齐声响应:“对,夫子设教授徒,名扬四海,乃当今盖世之才。这是难得的机遇。请夫子登坛讲学!”

人们情绪亢奋,呼喊声此起彼伏。

孟子看着眼前的情景,想着齐国宫廷里的情景,两相比较,感触颇深,朗声说道:“‘仁言,不如仁声之入人深也。’(《孟子·尽心上》)既然诸位如此抬爱孟轲,我便为诸位演奏一首乐曲如何?”

人们异口同声地答道:“多谢夫子!”

孟子席地而坐,熟练地调了调琴弦,开始演奏起来。琴声忽而低沉,忽而悠扬。低沉时,如万马奔腾,沉重而蓄积着力量;悠扬时,如春鸟掠空,欢快又透射出轻灵。

人们被这美妙的音乐声带进了另一番天地之中,一个个神情肃穆,沉浸于音乐所营造的意境之中。

孟子忽然引吭高歌,歌声纯净明亮,一派儒家君子之风。

假乐君子,显显令德。宜民宜人,受禄于天。

保右命之, 自天申之。千禄百福,子孙千亿。

(《诗·大雅·假乐》)

流畅华美的乐声和孟子温润的歌喉、雍容的表情有一股强大的和煦化人的力量,使大家如坐春风,博得了众人经久不息的喝彩声。他站起来,对众人报以和蔼的微笑。等大家静下来以后,他朗声说道:“良好的政治只能使百姓得到财富,良好的教育却能使百姓得到礼义廉耻。周文王既重视推行仁政,也重视举办教育,所以周文王便成了百代传颂的圣明天子。同样,周公既辅佐周成王推行仁政,又制礼作乐,兴办教育,所以周公便成了万民景仰的大圣人了。”

公都子问:“敢问先生,自有生民以来,应推谁为第一个圣人呢?”

“你问得好!”孟子兴致勃勃。“自有生民以来,当推周公为第一个圣人。”

万章恳求道:“先生,弟子很早以前就想请您老讲讲圣人的情形,今日既然谈到这里,就请先生详细告诫弟子一番,何为真正的圣人。”

“圣人皆可为百世之师!”孟子神情怡然。“但圣人又不是千人一面的,他们不是扭转自己的本性,把自己装到一种模子里去,他们只是发展自己的善性,使自己不离道德的轨道罢了。所以圣人虽有着让人难以企及的高尚人格,但他们又是活生生地带着自己脾气个性的人。伯夷,非礼勿视,非礼勿听。不是理想的君主他就不去侍奉,不是理想的黎民他就不去使唤,有道君主执政他就出来做官,无道君主执政他就退避隐居。施行暴政的国家,住有暴民的地方,他连去也不去。他认为,和没有教养的人相处,就像坐在污泥和炭灰上一样。因此殷纣王执政的时候,他就住在北海边上,等待天下太平。所以听到伯夷气节,贪得无厌的人都变得廉洁清明了,胆怯懦弱的人都变得坚强果敢了。”

万章问:“那么,伯夷应该说是怎样的一个圣人呢?”

孟子说:“伯夷是一个清高的圣人。”

万章问:“伊尹是个什么样的圣人呢?”

孟子说:“伊尹是个负责的圣人。他曾说过:哪个君主不可以侍奉?哪个百姓不可以使唤?因此有道的君主执政他出来做官,无道的君主执政他也出来做官,并且说:‘上天生育黎民,就是让先知先觉的人来开导后知后觉的人。我是这些人中的先知先觉者,所以我将以唐尧、虞舜的思想来开导后知后觉的人。’他想,普天下的黎民,不管男人、女人只要有一个人没有得到唐尧、虞舜思想的好处,就好像自己亲手把他推进深沟一样。因此,他以拯救苦难的黎民百姓为己任。”

万章又问:“那么,柳下惠是什么样的圣人呢?”

孟子说:“柳下惠是一个随和的圣人。他不以侍奉坏的君主为耻,也不因官小而辞掉。在宫中办事,他不隐瞒自己的才能,但一定要按照自己的原则去办。被遗弃而不怨恨,受贫穷而不忧愁。他说:‘你是你,我是我。’因此听到柳下惠高风亮节的人,胸襟狭小的也宽宏大量起来了,尖酸刻薄的也诚实厚道起来了。”

万章末了问道:“那么,孔子是怎样的圣人呢?”

孟子整衣敛容:“孔子乃是最识时务的一个圣人。孔子当年离开齐国的时候,没等把米淘净、沥干就走。后来离开鲁国的时候却说:‘我们慢慢走吧。这才是离开父母之邦的态度。’应该走就立即走,应该继续干就继续干,应该做官就做官,不应该做官就不做官。这就是孔子。孔子是集古代一切圣贤之大成者。所谓集大成,乃金声玉振也。好比奏乐,以敲钟始,以击罄终,有始有终,和谐优美,悦耳动听,完美无缺。先敲钟是节奏条理的开始;后击罄是节奏条理的终结。条理的开始在于智,条理的终结在于圣。智如技巧,圣似气力。犹如百步穿杨,射到与否,靠的是力量;射中与否,靠的却是技巧。”

话音刚落,有人在背后高声赞叹道:“好!讲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