愤然出游

时光荏苒，不觉十七八年的时间过去了。一天，孟子从学堂回来，举目一看，庭院中的杏树叶子全都枯黄了，心头油然泛起一阵凄凉和悲苦之感。他快步走进室内，捧起铜镜一照，镜中人两鬓苍白，不禁大吃一惊，自语道：“这就是孟轲吗？”

恰巧田氏从厨房端着一陶盆稀粥走进堂屋，诙谐地说：“不是你是谁？难道整天‘子曰子曰’的连自己也不认识了吗？”

孟子怅然叹息道：“唉！我已经老了。”他仔细瞅瞅田氏，只见她的额头上也添了几条深深的皱纹，心情顿时沉重起来。

田氏问：“你今日回到家中，神情呆滞，心事重重，却是为何？”

孟子正了正冠，低沉地说：“想我孟轲设教授徒十几年来，高徒已有八九百人。他们文通礼、乐、书、数，武精射、御，大都出乎其类，拔乎其萃的栋梁之材。然而，至今也没有一个被各国君侯所重用。”

田氏把沉甸甸的陶盆放在饭桌上，苦口婆心地劝道：“眼下周天子已名存实亡，早已无法控制天下臣民了。秦孝公、梁惠王、韩昭侯、赵肃侯、楚宣王、燕文公和齐威王则群雄争霸，纷争不已。他们一味地诉诸武力，早已将仁义和礼治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在这种情况下，让你的弟子做官称臣，岂会有好下场？孔子曰：‘危邦不入，乱邦不居。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论语·泰伯》）因此，以为妻之见，应该等待时机才是。”

孟子悲愤地说：“河水不会倒流，时光不能逆转呀！我已到了知命之年，却眼睁睁看着各国相互征战而无能为力。弟子们也多数都年过而立，这就好比将美玉藏在地下，将夜明珠抛进深海。长此以往，我岂能甘心！”

孟母闻声从东里间走出，深情地说：“我儿胸怀大志，难能可贵！所谓好男儿志在四方。你既然不忍心目睹黎民百姓惨遭兵刃杀戮之苦，啼饥号寒之难，就应该学孔夫子，带领着弟子周游列国，游说各国君侯推礼治行仁政。”

孟子看着白发苍苍的老母亲，负疚之感涌上了心头，含着热泪说：“娘，四十多年来，我从没好好地侍奉过您老人家。孔夫子说：‘父母在，不远游。’在您老人家年迈之时我若离家出游，我于心何忍呢？”

孟母用双手理了理白花花的头发，坦然自若地说道：“你对为娘的一片孝心，为娘感受颇深。但自古‘忠孝’二字，‘忠’字在前，‘忠’其实就是‘孝’，是对天下所有做父母的‘孝’，是‘大孝’。孩子，你就把爱我的一片心意推广到天下所有父母的身上去吧！用尽你的心力去制止战乱，推行仁政，让天下得安宁，黎民得温饱。如此我儿便是对娘真正地尽了孝道。”

孟子为母亲如此高远的眼界感动了，他匍匐在母亲脚下：“娘，你真是孟轲一生的老师啊！”

孟母自信地说：“为娘的身子骨还硬朗着呢，轲儿，你就一心一意地去做你的事情吧！娘在家里等着你的好消息。”

田氏也说：“我会好生侍奉母亲的。”

孟子低头沉思了半晌，把仲子唤到跟前，耳提面命地叮咛道：“仲子，你已是十八岁的人了，也已经成亲了，你要好好代我照顾你奶奶！”

仲子哀求道：“爹，孩儿一向在家中读书，从未参与过政事。你何不把孩儿一起带去？”

孟子犹豫不决。

仲子又说：“爹爹让孩儿一起去，一可让孩儿见见世面，二可让孩儿学些从政的本事，三可让孩儿照顾爹爹。”他又摇着孟母的胳膊说：“奶奶，我的话对吗？”

孟母由衷地笑道：“仲儿，你的能言善辩就要赶上你爹了。轲儿，你就给他这个机会吧！”

孟子听母亲这样说，也只好答应他一起出游。

第二天，孟子来到学堂，郑重地对学生们说：“当今之世，群雄争霸，把一个好端端的华夏大地瓜分得四分五裂，使黎民百姓陷入了水深火热之中。子曰：‘当仁不让于师！’（《论语·卫灵公》）我等不挺身而出，推行礼治，拯救黎民，又让何人去担当此等重任呢？所以我想带领你们到各国去劝说君侯废征伐、行仁政。”

学生们异口同声地说：“弟子愿意跟随先生去劝说各国君侯行仁政、推礼教！”

孟子欣喜异常，用犀利的目光把坐在自己面前的学生逐个看了一遍，严肃地说道：“此番出游不知要行多少路，要经历多少磨难。孔子说：‘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论语·里仁》），你们家中有困难者可以不随我出游。”

万章从席上跪起，问道：“敢问先生，此番出游，先到哪个国家？”

“先到齐国！”孟子早已成竹在胸。

孟子的思想是和孔子一脉相承的，他敬佩孔子的为人，也崇奉孔子的思想，他常说：“自生民以来，未有盛于孔子也！”也常引用孔子的弟子宰我的一句话：“以予观于夫子，贤于尧、舜远矣。”但孟子的性格与孔子很不相同，孔子雍容大度，举止端庄，沉重稳健；孟子则潇洒自如，器宇轩昂，能言善辩。

终于到了出发的时刻，公孙丑为孟子驾车走在队伍的最前面。紧随其后的是万章、乐正克、公都子等688位弟子，浩浩荡荡地向齐国进发，甚是气派，甚是威风。这一年孟子44岁。

从邹国到齐国，山路崎岖。长长的马队宛若游龙，起伏盘旋，缓缓前进。

这是公元前341年的深秋。马车登上一座山梁，展现在眼前的是千座山，万道岭，满目红叶如火，黄花似金，色彩斑斓，夺人眼目；远处河流如带，飞瀑倒挂。孟子激动不已，命公孙丑驻马停车。他扶轼眺望，感慨万千：“如此美丽的江山，怎能让它长久地沦落于战火之中呢？”一阵秋风吹来，飘起他宽大的衣襟，秋风满袖，秋意满怀，他深深地陶醉在这无边的秋色之中。

一群大雁发出悠长的鸣叫，从碧蓝的天空中沉稳地飞过，一个大大的流动着的“人”字，被书写在秋日的蓝天白云之上。孟子目送着渐渐消失在天尽头的“人”字，内心无比感动，他高声说：“天地间，人为贵！”他转过头目光炯炯地看着他的这群弟子，一字一句地说：“人是万物之灵长，人之所以能被称为万物之灵长，是因为人知礼义，是因为人有仁、义、礼、智‘四端’。恻隐之心，仁之端也；羞恶之心，义之端也；辞让之心，礼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但是当今社会，很多人失去了人之为人的‘四端’，陷入狂悖之中，他们以侵夺别人为能，以违背礼义为是。致使整个社会战乱不已，民生凋敝。百姓怨望，黎民困苦。我们此番出行就是要寻找一个英明的君主，辅佐他推行仁政，赢得天下百姓的拥护和倾慕，借天下民心之所向结束战乱，平定天下。成文武之功，复尧舜之世！”

众弟子齐声高呼。呼声在群山间久久回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