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 世
孔子回到鲁国之后,跟老伴亓官氏感情非常之好。十四年不在一起,现在重逢,多么值得珍惜。那时两人总在一起述说各自的经历,说起来就没个完。孔子还趁别人不大注意的时候,驾上车带夫人到沂河边上走走。后来孔子全力投入教学,亓官氏身体不好,也没有到书院侍候他。忽然有一天,家人来报,老夫人病危。孔子慌忙回到家里,老伴已经奄奄一息。孔子在她的床边坐着,心里非常沉重。孔鲤要换他休息,他不同意:“你去歇歇,我在这好好陪陪你娘。”第二天早上,亓官氏去世了。孔子一直重复着一句话:“你怎么走得这么快,我回来还不到半年!”

孔鲤在娘死后,心情一直不好,想起娘就哭,哭了一年。孔子知道了就批评他:“她过世,大家都伤心,但是哀痛的表达要符合于礼,总哭下去也是非礼的。另外,身体也受不了啊!”孔子不幸言中,孔鲤身体虽然不太差,但一年来的摧折,已经垮了,偶感风寒便也撒手去了。这年孔子六十九岁,是归鲁的第二年。
在孔子七十一岁时,最心爱的弟子颜渊死了。颜渊刚过四十,身体也还可以,谁也没有料到得病不久便命丧黄泉。在他生病的日子里,孔子天天派年轻的弟子到颜渊家里探问、安慰。这一天派去的弟子刚走一会儿,便慌慌张张地跑了回来,报告孔子:颜渊已经去世。孔子正在与几个学生谈话,听了之后如五雷轰顶,呆呆地说不出话来,好一阵子才捶着自己的胸脯哭喊道:“老天啊,你要我的命啊!老天啊,你要我的命啊!”哭了半个时辰还不停止,弟子们劝他说:“先生,节哀吧。您悲痛过度了!”孔子说:“我悲痛过度了吗?不为这样的人悲痛,我为谁悲痛呢!”孔子喜欢颜渊不仅因为他聪明,悟性好,而且道德水平高,不迁怒,不贰过,达到了三月不违仁的地步。孔子很想倚重他来传播自己的道,不料他却先自己而死,确实比孔鲤死时还要难过。人们发现,孔子老了许多。
颜渊家贫,勉强置办了一口棺材,再也没钱买椁了。颜渊的父亲颜无繇觉得儿子在孔门也是有头有脸的人,连个椁也没有,很不体面,于是要求孔子给颜渊买椁。他一边流泪一边说:“先生,小儿跟了您一辈子,为了您的道,他从来没有出仕,现在不幸病故,我想总该有个椁吧,可是家里太穷,买不起,请您可怜。”孔子说:“无繇啊,丧事虽然不能马虎,但是要根据家里的财力。有钱人葬仪不得过礼,没钱的能够装敛也就可以了。我鲤儿去年去世,你不记得吗,也是有棺无椁。”无繇说:“颜回在孔门弟子中地位特殊,应该有椁。您有一辆车,经常闲置,能不能赏给我儿,用它来换个椁?”孔子说:“无繇,你也跟我学过多年,怎么不懂礼呢?不是我舍不得这辆车,但凡事要依礼而行。我虽然不任实职,但毕竟是大夫,按礼大夫出门是不能徒步走的。所以这车不能卖。”颜渊的几位师弟非常尊敬他,决定厚葬颜渊,孔子告诉他们不可以,但他们不听,偷偷凑钱买了椁,安葬了颜渊。孔子知道后,心情很复杂,心爱弟子得以厚葬,未尝不是个安慰,所以并未责怪这几个人,但是这毕竟让颜渊违了礼,于是他自言自语地对颜渊说:“回呀,你把我当父亲一样看待,可我却没能把你当儿子一样看待,孔鲤的葬仪没有违礼,而你的葬仪却违了礼。不过,这不是我的主意,是你的同学们不听话。”
还是这一年,鲁人在钜野狩猎,叔孙氏的车夫抓获一只四不像,带回来给孔子看。孔子说:“这是麟啊,是瑞兽啊!你们怎么把麟抓回来了!麟呀,你在乱世出来,才有这个下场!唉,吾道穷矣!”他非常伤感,于是绝笔,不再写《春秋》。
哀公十五年(前480年),卫国出公父子争位的斗争有了出人意料的发展。蒯聩的姐姐伯姬是执政大臣孔悝的母亲,孔悝之父死后,伯姬与仆人浑良夫私通。浑良夫不自安,害怕一旦暴露要杀头。在戚邑坚持要取代出公的蒯聩知道此事后,对浑良夫说,你帮我入主卫宫,我免你三次死罪,而且还给你大夫职衔。浑良夫与伯姬商量要做长久夫妻,就答应帮助蒯聩胁迫孔悝,让他支持蒯聩上台。这一年闰十二月,蒯聩潜入孔伯姬家中,由伯姬带领,找到孔悝,拿长戈逼住他,要他与他们盟誓,盟誓之后又劫持他上了孔家的高台。卫出公听说孔悝倒向了蒯聩,便带了一部分人逃向鲁国。子路是孔悝的邑宰,听说事变,不顾一切地跑去援救。路上遇见孔子弟子卫国大夫子羔,子羔对子路说:“你不管政事,没有必要去送死了。”子路说:“我吃了孔氏的俸禄,就不能逃避。”冲到孔氏家中,对着高台大呼:“太子(指蒯聩)何必扣留孔悝!即使杀了他,还会有人与你斗下去!”又说:“太子是胆小鬼,我把台子烧掉一半,你就得放孔悝 ! ”蒯聩恨得要命,派两个武士到台下去杀子路。子路毕竟上了年纪且又寡不敌众,斗不上几个回合,便被刺中要害,倒在血泊中了。奄奄一息的子路忽然发现帽缨断了,说:“君子即使死了,帽子也要戴好。”艰难地结好帽缨,便死了。
孔子很快便听说卫国的事变,想到在卫任职的两个弟子:子路与子羔,忧心忡忡,寝食不安。子羔是普通大夫,并不与闻政事,不会主动死难,也不会投降蒯聩,逃奔到鲁国的可能性较大。子路虽然是小小的邑宰,但是他为人最讲忠义,必定冒死去救孔悝。所以孔子嘴里不断地念叨着:“柴也其来,由也死矣!”果然,几天之后,子羔来见孔子,备述当时情况,估计子路是九死一生。又过了几天,卫国一位送信的人来见孔子,刚说到子路已死,孔子便流下泪来,马上吩咐在中庭祭子路,他到了那里朝着子路的神主放声痛哭。哭了很长一段时间,然后又让送信人谈详情,听说子路最后被剁成肉酱,只觉心头作呕,差一点吐了出来,立即命人把自己家里早上刚剁好的肉酱倒掉。这之后多少天都不想吃饭。
回到鲁国的这几年,不幸的事情接踵而来,先是夫人亓官氏、儿子孔鲤病逝,然后是心爱弟子颜回去世。这回又是另一心爱弟子子路死难,而且死得如此之惨。这对于孔子的打击实在太大,哀公十六年夏四月,在子路死去五个月之后,他终于得了重病。这一天,孔子一大早起来,拄着手杖,在门前漫步,子贡听说他病了之后,急匆匆从外地赶来看他,大老远地就喊了一声“先生!”然后跑过来施礼。孔子看到他又高兴又难过,说:“赐呀!你来得怎么这样晚?真怕见不到你啊!昨天晚上梦见自己坐在两楹之间,我大概快死了。”子贡心头一阵难过,平时伶牙俐齿的他,一时不知如何安慰孔子,只是说:“您身体一向硬朗,寿长着呢!”孔子说:“我的寿已经很长了,死并不遗憾,遗憾的是看不到大道流行于天下。”说罢便吟唱一首歌:“泰山要坍塌了,梁木要摧折了,哲人要凋谢了!”反复唱了几遍,才慢慢走回房去。

七天之后,孔子去世了。
弟子们将孔子葬于鲁城北泗水边。他们为纪念孔子都服丧三年。三年之后各自打点行李回家,临行前相向痛哭,尽哀而去。只有子贡没有走,他在孔子墓边造一小屋,独居三年,然后回归故里。《史记》说:“弟子及鲁人,往从冢而家者,百有余室,因命曰孔里。鲁世世相传,以岁时奉祠孔子冢,而诸儒亦讲礼乡饮大射于孔子冢。”后来大概孔子子孙葬在他墓边的越来越多,住家户便逐步让了出来,孔里便成为孔氏家族的墓地,这就是现在曲阜城北的孔林。
孔子死后,弟子们开始编辑整理他们平日记录的孔子及部分弟子的言论,由于所闻不同,思想倾向不同,各人有各人的本子,名称也不一致,有的叫《论》,有的名《语》,有的称《记》,到了汉代才把它们编辑在一起,称为《论语》。开始时,有鲁人传的《鲁论语》,齐人传的《齐论语》,这都是今文即当时通行的隶书写的,后来又在孔子老屋墙壁中发掘出用篆书写的《古论语》。三种本子大体相同,但篇目、内容、文字等方面都有小的差异。西汉安昌侯张禹将鲁、齐两《论》编在一起,而成《张侯论》。东汉郑玄将《张侯论》与《古论》编在一起,成为流传至今的本子。《论语》中记录的孔子言行,与《左传》的有关记载是研究孔子最可靠的资料,其他如《孟子》、《礼记·檀弓》等所记录的资料也较可靠。汉代以来,注释和研究《论语》人、书非常之多,形成经久不衰的《论语》热。历代读书人中除去为应试而读的情况之外,许多有识之士,特别是历史转折时期的思想家们,为解决当时的重大历史课题服务,总要重新阅读和解释《论语》,重新学习孔子的智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