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 仁
孔子中年以后,大力推行礼乐教育。在这个过程中他体会到,礼乐是形式,是规范,要想把这个形式或规范贯彻到生活中去,还必须用一种思想观念来统率,这个思想观念就是仁。春秋战国时期,战争频仍,社会动荡,旧的社会秩序逐步瓦解,在人们的思想中神的地位下降,人的地位上升,仁就是人的自觉,在政治上道德上对于人的自觉。从道德上看,人只有把自己当作人,才能自觉地按人的行为标准——礼乐行事;从政治上看,人只有把他人当作人,亦即自己的同类,才能自觉地爱人爱民,实行德政。
一天,颜渊来问孔子:“先生经常提到仁,仁究竟应该如何理解?”
孔子对他说:“克己复礼为仁。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这就是说,约束自己,使自己言行符合社会规范,这便是仁,一旦你这样做了,天下的人都要说你是仁人。孔子强调,仁完全是个人的自觉行为,只能依靠自己,不能依靠别人。
颜渊又问:“那么,为仁的具体条目是什么?”
孔子告诉他:“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一切依礼而行,决不要越出礼的规定。”

颜渊非常严肃地表示:“先生的教导太重要了,我虽然迟钝,但一定好好实践它。”
颜渊的提问使孔子感到是时候了,应该把自己对仁的思考讲给学生了。于是他在课堂上对学生提出一个问题:“礼呀,礼呀,仅仅是指玉帛之类的器物吗?乐呀,乐呀,仅仅是指钟鼓之类的乐器吗?”(《阳货》)
子贡回答道:“礼与乐虽然少不了玉帛与钟鼓,但不仅仅是玉帛钟鼓。在它们背后要有真情实感。臣对君行礼就要有忠君之心,子对父母行礼就要有孝亲之心。先生曾经教导我们,孝不仅是给父母做点什么,更重要的是要有爱敬之心。以养老为例,不养老当然不是孝,但只给父母饭吃却不给好脸色,没有爱敬之心,那也不是孝。为什么呢?养的对象不但有亲,也有犬马,如果对亲没有敬爱,那么养亲与养牛马有什么区别?”
孔子听了很高兴:“赐说得好,但是忠君孝亲之心又是从何而来的呢?”
子路说:“那是自然而然产生的。”
宰我说:“跟先生学习之前,我对父母态度不够好,不高兴时会冲他们发脾气。当时也觉得很自然。”
孔子说:“宰予说得对。光靠自然而然,能产生孝心,也能产生不孝。忠君孝亲之心是从仁产生的。仁是什么?仁就是人之道。人认识到自己是人而不是牲畜,于是自觉地遵行道德准则,见父知孝,见君知忠,这就是仁了。”
仁是道德自觉,它不是出于对刑法的惩处或舆论的非难等外在力量的恐惧,而是出于人格的觉悟。当人认识到道德使人成为不同于禽兽的人,当人履行了道德便觉得心安,反之就感到负罪的时候,他就达到了仁。
仁不但是一种主体自身的关系,也是一种主体间的关系,也就是说仁是人对于他人的原则态度。当冉雍(仲弓)来问仁时,孔子阐述了这层意思。
孔子说:“对于他人要敬,如何是敬?出外办事要像会见贵宾一样,役使百姓要像进行大祭一样。对于他人还要恕,如何是恕?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也就是说,自己不愿意接受的,不要施加给别人。最后,无论在哪里,都不要怨天尤人。冉雍啊,你能做到这些,就是一个仁人了。”
冉雍说:“我愿意照您的话去做。”
子贡提出这样一个问题:“如果有人能对百姓普遍施惠,让大家都过好日子,怎么样?是不是做到了仁呢?”
孔子说:“能做到这些,就不仅仅是仁了,一定是圣了,这是连尧舜都难以做到的。仁是什么?就是对人忠,将心比心,推己及人,做到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以自己为例,推及他人,这便是行仁的方法。”
推己及人,对他人敬重,讲恕道,忠诚,这就是爱人。所以当樊迟来问仁时,孔子就说:“爱人。”(《颜渊》)这里的人指的是什么人?“文革”当中批判孔子,认为他所说的人,仅仅指奴隶主。这种说法根本不符合孔子的原意与他的整个思想体系。《论语》上不断记载孔子关于“安百姓”(《宪问》),“泛爱众”(《学而》),“博施济众”的言论。如果说,人字在某些文献中曾经专指社会上层人物,众字则从来就是最广大下层民众的称谓。所以,孔子仁爱的对象大大超出了家族和等级的界限,是全人类。在他看来,人不仅是家族、等级的成员,还是人类的一员。人应该把他人当作同类,给以同情与关心。孔子弟子子夏说:“四海之内皆兄弟也。”(《颜渊》)清楚地表明了仁是一种人类之爱。
孔子的课堂生动活泼,一个道理讲出来,他和学生都要反复地用历史人物与事件来验证。学生们听了仁的理论之后,纷纷讨论管仲是仁还是不仁?子路、子贡都认为管仲不仁。理由是,管仲与召忽原来都是辅佐公子纠的。齐襄公死后,他的两个儿子公子小白与公子纠争夺君位,结果小白得胜,成为齐桓公,纠则失败被杀。召忽自杀殉难,尽了为臣之礼。但是管仲不但没有殉难,反而辅佐了齐桓公,失了为臣之道。
孔子不同意他们的意见。他说:“管仲辅佐桓公,称霸于诸侯,改变了天下战乱的局面,民众到现在还享受他带来的好处。如果没有管仲,我们大概早成了野蛮人,披散头发,穿着左开襟的衣服。”“桓公多次与诸侯会盟,不依靠武力,这是管仲的功劳,这就是他的仁。”(《宪问》)孔子认为最值得重视的,不是个人与个人的关系(包括与君主的关系),而是个人与民众的关系,像管仲那样为天下民众做了大好事,尽管没有遵守臣为君殉难的道德,他也还是仁人。
在这里应该指出的是,孔子虽然主张爱人,但是他认为爱是必须有差别,有厚薄的。最爱的应该是父母,然后依关系的从近到远而逐渐减少他的爱,这样,到了与自己的家族、亲戚无关的人那里,爱便相当稀少了。另外,爱人也不意味着士大夫与民众的平等。所以孔子的仁爱不是无差别的普遍的人类之爱。
孔子还向弟子们指出,光有仁是不够的,仁应该与智结合起来。智是人的知识化与理性化趋向,他说,“知(智)者不惑”,意思就是智者有知识,按理性办事,所以不致迷惑。他告诫有些愚笨的弟子子羔说:“好仁不好学,其蔽也愚。”(《阳货》)要求他好好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