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鲁国
季孙氏掌握鲁国大权,孔子仕鲁,实际上是仕于季孙氏。所以他与季孙氏的关系决定了他的仕宦生涯。自任中都宰以来,他每次都通过考验,受到季桓子的赏识和提拔。直到升任大司寇,关系更好,“孔子行乎季孙,三月不违”。(《春秋公羊传》定公十二年)三个月中孔子的主张季桓子全部采纳,从无不同意见。而且为了孔子的缘故,任用他的好几位弟子为官。如用子路为家宰,任公西华为出使齐国的使臣,孔子还任原思为自己的家宰。但是好景不长,孔子的目标、理想,与桓子是根本不同的,孔子要维护的是周礼,是天子臣诸侯,诸侯臣卿大夫,……这样一种统治秩序。桓子的目标、理想则是维持卿大夫当权的现状。所以桓子只想解决家臣犯上的问题,而孔子则还要解决三桓犯上的问题。这个矛盾在堕三都过程中实际地暴露出来,正如公敛处父所说,没有成就没有孟孙氏,所以没有三都就没有三桓。从三桓的利益来看,三都的问题本来可以用另一种方法来解决,譬如选用忠实可靠之人任邑宰,对邑宰权力加以适当限制等等都不失为好办法,可是孔子对这些都不考虑,而是利用三桓对邑宰一时的愤怒,从根本上把它们拔去,可见他的矛头是指向三桓的。这样,两人之间的关系就出现裂痕,而且越来越大。
这期间又发生了孔子弟子公伯寮向季桓子告密的事件。
公伯寮是孔子弟子,经常出入孔子官邸与讲学之所,对于孔子的想法、策略以及与子路的重要谈话会有一定了解。这是一个卖师求荣的人,当他看到孔子、子路与季孙的矛盾以后,就向季孙告发子路的问题,希望以此得到季孙氏的赏识,谋得一官半职。他直接告发的人虽然是子路,但是实际上是孔子,因为子路的行动原则上都是孔子的安排。季孙虽然并不感到意外,但还是相当恼火:“这个仲由,我对他多么好,可是他事事听孔丘的,跟我始终是两条心!”从此加速了他冷淡、架空孔子的进程。
孔子弟子中有一位子服景伯,虽是孟孙之后,但对孔子的思想和人品都十分敬重。作为三桓子孙,常在季孙家走动,最近,通过察言观色对公伯寮告密一事已有了解,知道此事非同一般,立即去向孔子报告。
孔子脸色严肃,半天不说一句话。他在想子路的处境,在想公伯寮的阴险。公伯寮平时对孔子对子路都很亲热,发表意见时肉麻地吹捧孔子,把孔子的思想往极端处发挥,对于这些孔子曾不点名地批评过:“巧言令色,鲜矣仁。”(《学而》)就是说,花言巧语,媚态可掬,这种人很少有仁德。但没有估计到他会这样卑鄙地在自己背后捅上一刀。子服景伯见孔子脸色不对,进一步感到问题的严重,悄悄向孔子建议:“先生,我在季孙面前说得上话,我可以向他揭发公伯寮的罪恶,让他陈尸市朝。这样可以避免事态向坏的方向发展。”

孔子说:“你的心意我领了,不过,用不着去动那个公伯寮。大道流行是命定的,大道的废毁也是命定的,公伯寮能把命怎么样呢?”孔子和季氏一样清楚,他们之间的矛盾是两种根本不同政见的矛盾,所以该发生的迟早要发生,不是一个公伯寮所能左右的。
孔子的政绩是无可挑剔的,他的谋划也都是符合周礼的,季氏无法对他治罪,所以只有冷淡他架空他,让他无事可做,不得不辞职或出走。这时恰好齐人给鲁公与季氏送来歌妓舞女,以及披彩绣的马匹等等,鲁定公、季桓子接受之后,只顾享乐,三天不上朝。这在季氏是一箭双雕,既得到了声色之乐,又冷落了孔子。孔子有许多紧要公务要请示季桓子,硬是找不到他,家中鼓乐喧天,门人总说桓子不在。
为了这些女人,就把孔子晾在一边,子路气愤不过,劝孔子赶快出走。孔子觉得目前的职位对自己行道大有好处,不可轻易放弃,但凡能将就着不走还是不走,于是说:“再等等看。鲁国今天要祭天,如果他们把祭肉给我送来,说明他们心里还有我,我还可以不走。”按照周礼,祭天之后,要将祭肉送给大夫,鲁国一向是这样做的。可是这一次祭天之后,并不送祭肉给孔子,孔子于是决定离开鲁国。
孟子说:“孔子为鲁司寇,不用。从而祭,燔肉不至,不税冕而行。不知者以为为肉也;其知者以为为无礼也。乃孔子则欲以微罪行,不欲为苟去。君子之所为,众人固不识也。”(《孟子·告子下》)这个分析相当有说服力。孔子是因为季氏“不用”而出走的,祭肉不至只是一个由头。孔子这样的名人、高官出走,对于鲁公和季氏来说是不光彩的,所以孔子要寻找不分送祭肉这件事,让人看到,自己是为了肉,或为了季氏的无礼,赌气出走的。让人感到,鲁公、季氏固然不对,孔子也过分小气了一点,在大众面前把出走的真正原因掩盖起来。
孔子师徒走到鲁国边境的屯邑住了一夜。第二天,师己赶来送行,他问孔子:“您不是怪罪谁吧?”孔子说:“我来唱一支歌吧——那些女人之口,可以逼人出走;那些女人出现,可以令人死败。我要优哉游哉了,以此安度余年。”师己回去,告诉了季桓子。桓子说:“夫子怪罪我,是为了齐国的美女啊!”(《史记·孔子世家》)孔子走的时候,没有声明出走的原因,人们可以猜测、分析是不送祭肉的缘故,但是桓子想要知道他本人是如何说的,于是派了师己去送行。孔子通过师己告诉季孙的是美女问题,季孙也乐于接受这种说法,这是因为这个说法比不送祭肉深刻一些,可以向一些有头脑的人做解释,但是它又没有把他们之间最深刻的分歧点出来,保住了那条薄薄的面纱。
这是鲁定公十三年的事,这年孔子五十四岁。从此他为实现自己的政治主张在列国间奔走,吃尽苦头,经历了长达十四年的流亡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