诛少正卯
孔子作为鲁国大司寇除了参加夹谷之会,赢得一次重大的外交胜利之外,还有什么政绩?荀子、司马迁等认为是杀少正卯。据《荀子·宥坐》篇的记载是这样的:
孔子做了七天代理宰相便杀了少正卯,在学生中引起争议,有人说杀得好,有人说不该杀。有人为此直接向孔子提出质疑:“先生刚刚上台就杀鲁国一位知名人物,是不是一个错误?”

孔子说:“你们来了正好,坐下吧,我给你们说说事情的缘由。盗窃的事不算在内,一个人如果有下面所说五恶中的一恶就可以杀。第一恶,明白事理但内心凶险;第二恶,行为邪僻并十分顽固;第三恶,惯说假话却说得头头是道;第四恶,大量搜集奇谈怪论;第五恶,坚持错误善于掩饰。少正卯身兼五恶,所以所到之处能聚徒成群,发表谬论能够欺蒙群众,刚愎自用能够与正道对抗,他是小人中的桀雄,不能不杀。其实,圣贤们早有先例,譬如汤诛尹谐,文王诛潘止,周公诛管叔,太公诛华士,管仲诛付里乙,子产诛邓析、史付。被诛的七人,时代不同,但心恶相同,所以不可不诛。《诗经》说:‘忧心悄悄,愠于群小。’小人成群,这是最值得忧虑的。总之,少正卯品质恶劣,用谎言欺骗蛊惑群众,与历史上有名的恶人一样,与国家对抗,图谋不轨。所以杀他是完全应该的,杀少正卯正是按照商汤、文王、周公这些大圣人的榜样行事。
《史记·孔子世家》也记载了孔子杀了少正卯的事:
鲁定公十四年,孔子以大司寇的身份做代理宰相的工作,脸上露出高兴的样子。他的弟子对他说:“我们听说,君子的态度是祸事来了不害怕,吉利上门也不得意。”言外之意是孔子升了官就欢喜,是不是有悖于君子之德?
孔子说:“这话当然不错。但是常言不是有‘乐其以贵下人’的话吗?我乐的其实是这一点:地位高了仍能谦虚待人。”他工作得很认真,不久杀了乱政的大夫少正卯。经他治理,三个月之后卖猪羊的不抬价;人们走路男女有别;而且路不拾遗,外地来鲁城办事的人,不用找管事的官员,事事都安排得妥妥帖帖,像在家里一样。
这件事情,《淮南子》、《说苑》、《白虎通》、《论衡》和《孔子家语》中也有类似的记载。
但是记录孔子及其弟子言行的重要著作《论语》以及《孟子》都根本没有提到此事。到了宋代,朱熹首先提出诛少正卯一事不可信,理由是《论语》、《孟子》不讲,而只有《荀子》讲,荀子在朱熹眼中不是醇儒,具有法家倾向,有可能将自己的想法强加给孔子。在他之后有许多人都表示《荀子》之言不足信,那只不过是一种寓言而不可能是圣贤的实录,特别是它所展示的孔子思想,与孔子说的“子为政,焉用杀”等等坚持德政的观点相左,所以,孔子没有也不可能杀少正卯。
从史实的考证来说,根据《论语》、《孟子》否定《荀子》、《史记》并不容易,不能说《论语》、《孟子》所没有记载的就是不存在的,也不能因为荀子有法家倾向,就能断定他在这个问题上必定是在讲寓言。而且诛少正卯的事情也并不是各家纷纷抄录一个版本,譬如《荀子》,它们的说法不大一样,很可能是同一事实的不同传闻。
再从孔子的思想实际来看,他未必主张不杀任何人,在他心目中,圣人也不是不杀任何人的,汤、文、武、周公这些大圣人不是都杀过人吗?他本人还说过:“‘善人为邦百年,亦可以胜残去杀矣’,诚哉是言也。”(《子路》)善人为邦百年才可能不用死刑,孔子不会认为自己特别高明,为邦一年半载就可以胜残去杀。“子为政焉用杀”,这话是对季康子说的。季康子向孔子问政:“为政可否杀无道而亲近有道?”在孔子看来,康子多欲、不善,鲁国问题的根子在他身上,他如果有道,鲁国人都会跟着有道,根本用不着杀。所以孔子给康子的回答是:“您为政干吗要杀人呢!您自己想为善,老百姓自然为善。君子好比风,百姓好比草,风往哪里刮,草便往哪里倒。”(《颜渊》)这和孔子对康子说的另外一句话非常相近:“政者,正也。子帅以正,孰敢不正?”(《颜渊》)他认为对于康子来说,最重要的是先把自己管好,这一点做到了,才能谈得上其他。这些话是针对性很强的,只对康子之类的为政者有效,并不是泛论为政原则。所以从思想倾向上看,孔子是有可能诛杀少正卯的。
如果历史上确实存在过孔子诛少正卯的事情,为什么《论语》、《孟子》对此表示缄默呢?《论语》的编辑者和孟子从道德理想主义的立场出发,以为仁义道德可以解决任何问题,圣人可以用道德感化任何人,不用刑罚,不用刀锯便可使天下大治,所以不会去杀人。如果承认孔子杀了少正卯,那就把他降低成一个靠刑政治国的俗人、黄老学派以至法家人物。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保持沉默,“为尊者讳”。但是在没有这种道德理想主义思想的荀子、司马迁等人看来,孔子作为一位代理宰相,一位政治家,杀了少正卯,把危险在萌芽状态铲除,是正确的。记录下这个事件,不但不会影响孔子的声誉,相反正好表明孔子是真正能够治国平天下的大儒,不是那种只会空谈的废物。到了宋代,理学大兴,道德理想主义占了优势,荀子思想在舆论界吃不开,所以有许多人否定杀少正卯事件,这是完全符合解释学的规律的。“文化大革命”中,“四人帮”大搞批孔,把《荀子》、《史记》、《论衡》找出来,说少正卯是改革派,而孔子是奴隶主复辟狂,孔子当政七天就杀少正卯,暴露了他的凶恶本性。这当然也是站不住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