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4 从不惑到知天命
从不惑到知天命

日子一天天过去,孔子自齐归鲁已经四年,从办学到现在已经是十年了。尽管他的影响渐远,声望日隆,但是鲁公与季孙都没有用他为官的意向。空怀着一身才艺,满腹经纶,但是没有施展的机会,只有在无奈中继续等待。

一次几个弟子侍坐,孔子叹了一口气,说:“现在看来,我的道是很难实行了。唉!我真想乘木筏到海上去漂流。可是谁能跟我一起去呢?没有勇气是不行的,这个人应该是仲由吧?”

当时子路不在场,后来听说了,以为孔子要带自己到海上去,兴高采烈地跑来请示孔子:“先生要到海上,好!我保着您!什么时候造筏子?”孔子看他兴奋的样子觉得好笑:“仲由啊,你好勇超过了我,可光有勇敢还是不够的。”

“先生,我知道,还需要造筏的材料。”

“到海上就是避世,但避世的筏子如何造?它的材料到哪里去找啊!”

子路明白了,先生并不是真的要到海上漂流,他之所以这样说,只是表达自己的感慨。

正是在这样的日子里,孔子迎来了自己的四十岁生日。他说自己“四十而不惑”,所谓不惑,就是指对于周之大道,坚信不疑,对于生活道路的选择坚定不移。孔子坚定地认为,他的道是完全正确的,现在不能实现绝不影响它的意义与价值,将来总有一天它要在天下实现。在天下无道的情况下,君子也不可以消极避世,作为君子要有“知其不可而为之”的精神,在任何不利的情况下,都要坚持行道,尽君子的天职。所以尽管他说要浮于海,要到九夷,但是最终都没有去。

孔子开始教导弟子们,在不能出仕行道的情况下,应该具有什么样的心理准备。

一天,子路、曾皙、冉有、公西华陪孔子坐着。孔子对他们说:“我年龄比你们大一点,不要因此而不敢对我谈志向。你们平时总说别人不了解你们,如果有人要了解你们,你们怎么办呢?”

这时子路大大咧咧、不假思索地抢先发言:“一个有千辆兵车的国家,夹在大国之间,常有战事,又有灾荒,给我去治理,三年以后,可以让人民勇敢,并且懂得礼仪。”

孔子微微一笑。看着冉求问:“你怎么样?”冉求回答道:“纵横六七十里或五六十里这样的小国,我去治理,三年之后可以使人人富裕,至于礼乐教化,要等待君子来施行。”

孔子又转向公西华问:“你怎么样?”公西华很谦虚地说:“不是说我已经很有本事了,我愿意这样学习:祭祀或与外国会盟时,我愿意穿戴礼服礼帽,做一个小司仪。”

最后孔子目光转向曾点,问道:“曾点,你又如何?”上面三个人谈志向的时候,曾点一直在弹瑟,听到这一问,就放慢了速度,接着铿然一声把瑟放下,站起来回答:“我的志向与他们三个人都不同。”孔子鼓励他:“那有什么关系!不过是各言其志而已。你怎么想的就怎么说好了。”曾点便说:“暮春三月,穿上新做的春装,跟五六个成年人,六七个童子,一起到沂水边洗澡,到舞雩台吹风,然后一路唱歌,回到家里。”孔子长叹一声说:“我赞成曾点的想法。”

后来子路、冉有、公西华出去了,曾点便问孔子,三位同学讲得如何。孔子说:“也就是各人说说自己的志向罢了。”曾点又问:“那您为什么要笑子路呢?”孔子说:“治理国家要讲礼让,他一点也不谦虚,所以笑他。”曾点又问:“冉求所说的不是有关治国的事吗?”孔子说:“怎见得治理那么大一片土地,就不是治国呢?”“那么,公西华所讲的不是治国吗?”孔子说:“有宗庙祭祀,有诸侯盟会,不是国事是什么?如果公西华只能做小角色,谁又能做大角色?”(《先进》)

孔子对几个学生的才能是有充分信心的,认为他们都是治国之材。他之所以笑子路,是因为他缺乏谦虚精神,而不是才能不够。但是他对三个汲汲入世的学生没有明显地表示肯定,却肯定了曾点那悠闲自得的生活态度,这是为什么呢?一个人能否出仕,有没有条件实现自己的抱负,才能只是一个因素,此外还要有合适的机遇。当时平民虽有机会获得公职,但是昏聩自私的贵族把持朝政,作为一个士人,即使你有才有道,他如果不认可,不欣赏,也是没有办法的。所以他希望自己的弟子们有两手准备,有机会出仕,那自然要做出一番事业,如果没有机会出仕,也要从容自如,放情事外。也就是说,既要拿得起,也要放得下,在当时还看不到出仕机会的情况下,曾点的态度非常可取。

但是,孔子在肯定曾点之前有一声长叹,表明了他的心情是复杂的。放情事外,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它可以保证人在那种情况下不患心理疾病,但不该是人的第一位的目标。如果当时机会很好,以至于许多弟子都能出仕,孔子就不会赞成曾点的意见了。在应该出仕的时候不出仕,与小孩子们一起洗澡吹风,那也是要受孔子批评的。

《易经》是先秦时代的一部奇书,它虽然谈的是卜筮,但是其中总结了历史的经验教训,具有丰富的人生哲理和朴素的辩证法思想。孔子四十多岁时开始注意《易经》,像以往的有识之士一样,不从占筮而是从哲学的角度来理解它,对于提高自己的认识水平很有作用。《论语》中有这样一句话:

子曰:“加我数年,五十以学《易》,可以无大过矣。”(《述而》)

这话应该是在五十岁之前的几年,大概是四十五六岁时说的。一种意见认为,孔子那时开始对《易经》发生兴趣,表示了这样的愿望:“让我多活几年,到五十岁的时候去学习《易经》,便可以没有大的过错了。”(杨伯峻《论语译注》)就是孔子已经认识到《易经》的重要性,希望通过学习从而提高自己对于天道人道的认识水平,在处理政治事务中不犯大错。但是还有另一种理解,认为这句话并没有谈《易经》的事,其中的“易”字应按《鲁论》写作“亦”,就是说,原文应该是“加我数年,五十以学,亦可以无大过矣”。意思是,“再给我几年,学到五十,那时也可以没有大的过错了”(钱逊《论语浅解》)。两个说法都有一定根据,但好像都可以做一点损益。从前一种意见中取“学《易》”,从后一种意见中取“学到五十”,合起来就是“再给我几年,学《易》学到五十,那样就可以不犯大的过错了”。相应的,原话的断句就是“加我数年五十以学《易》,可以无大过矣”。

孔子读《易》——更准确地说是把玩《易》,即仔细琢磨体会其中道理,到五十岁时有了什么样的结果?这恐怕就是“五十而知天命”。《易》的辩证法帮助他总结历史经验,从而理解了天命——朝代兴亡、礼乐损益、世道变化的规律和趋势。他不但有了这种认识,而且有了与它相应的道德境界,这便是旷达、乐观。不知命而乐观是盲目的,知命而不乐观则不是真的知命。孔子不能出仕行道,只能看着世风日下,天下大乱,本来是忧苦、无奈的,但是他觉察到,当对于自己行道的意义有深刻理解时,心中会产生特殊的愉悦和美的感受。于是,他以愉悦化解了忧苦,到了五十岁上,与知天命一起,实现了“乐以忘忧”,在思想上完成一次重大的飞跃。

定公五年到八年(前505年—前502年),即孔子四十七岁至五十岁时,季氏家臣阳虎把自己的势力扩张到了“执国命”的顶点,他不但掌握了季氏的家政,而且还掌握了国家的权力。但是他不满足,还谋划着除掉季平子,重新分配鲁国权力,使自己成为名副其实的正卿。孔子和他的弟子在鲁国社会上形成一个有影响的儒士集团,受到各方面的重视。这时,阳虎也看到了这一点,他希望得到孔子师徒的支持,于是想方设法让孔子出仕。

阳虎想寻找机会见见孔子,但孔子不见。一次他趁孔子不在,送一只烤乳猪到孔子家。按照周礼,大夫送礼给士,士如果没能在家里受礼,就要到大夫家登门拜谢。阳虎就是要用这一点,迫使孔子来见自己。孔子历来不满阳虎,这不仅仅是因为年轻时受过他的污辱,更主要的是因为他正是孔子最反对的以下犯上,身为陪臣而执掌国家大权的人的典型。虽然如此,按礼又不得不去道谢。怎么办?孔子决定用阳虎本人的办法来对付他,趁他不在家的时候前去道谢,可以既不失礼,又避免见面。他派弟子先去侦察,得知阳虎不在, 自己才动身。但是他不愿发生的事还是发生了,鬼使神差一样,孔子在回来的路上撞见了阳虎。

阳虎大模大样地在车上向孔子招手:“仲尼!到这儿来,有话跟你说!”孔子走过来,阳虎说:“把自己的本领藏起来而让国家迷乱,能叫作仁吗?恐怕不能吧。向往从政但屡次失去机会,能叫作智吗?恐怕也不能吧。别忘了,时光流逝,时不我待呀!”孔子一直没有吭声,这时才说:“好吧,我将出来任职。”(《阳货》)这事大约发生在定公五年以后,阳虎叛乱之前,孔子虚与委蛇,把阳虎应付过去了。

阳虎有一个同伙,名叫公山不狃,是季氏的私邑费邑之宰,对于季氏很是不满,但是当时没有暴露与阳虎共同谋反的关系。他带信给孔子,表示请孔子出山帮助自己治理费邑。孔子有心前往。子路知道后很不高兴,对孔子说:“没有地方好去就算了,干吗要到公山不狃那里去呢!”孔子对子路说:“他来召我,不会光是一句空话吧?他要做一番事业,要用我,必定要答应我一些条件。如果有人用我,我就要实行周道,也许会把鲁国建设成为一个东周。”(《阳货》)孔子很想用于当世,但目的不是做官,而是要复兴周道,所以不在乎用自己的人官阶高低,权力大小。子路不理解,以为没有合适的地方做官就算了,怎可以到公山氏那里去做那么小的一个官呢?孔子给他作了解释,表明了自己的心迹。孔子虽然是这样说了,但要行动他还是非常谨慎小心。大概是怕公山不狃也有陪臣执国命的嫌疑,所以终于没有去费邑给他帮忙。不久公山氏果然背叛了季氏。

就在这时,历史好像要让孔子展示一下政治才华似的,偶然地给了孔子一个从政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