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 礼
孔子回到鲁国,仍然从事文化教育事业,一面做学问,一面教弟子。传道、授业、解惑,孔子一生乐此不疲。《史记》说:“故孔子不仕,退而修诗书礼乐,弟子弥众,至自远方,莫不受业焉。”从这时起到五十岁前,又陆续来了一些新弟子,如闵损(字子骞)、冉求(字子有)、冉雍(字仲弓)、冉耕(字伯牛)、颜回(字渊)、端木赐(字子贡)、原宪(字子思)、高柴(字子羔)、公西赤(字子华)等等,他们都在孔子的教导下,成为当时的杰出人物。
这一时期,孔子教学最重要的内容仍是礼。他对学生们说:“礼对你们的求职是重要的,但是对于你们成人、做君子更为重要。礼是人的主干,也是立足点。周礼的规定就是做人的标准,按这个标准说话、做事,才是真正的人,不然就在人格上有所欠缺。要做一个君子就要博学于文,并且约之以礼,就是说要好好学习古代文献,同时还要以礼对自己的言行加以约束。”
弟子宰我提出一个问题:“先生,如果我心地善良,天生就具有恭敬、慎重、勇敢、正直的品德,是不是还要学礼呢?”
孔子说:“礼是三代的圣人们根据社会、人生的大道理制定的。个人的思想感情是私人的,周公之礼是天下公共的,两者不一定一致。个人的善的思想情感如果不用礼来指导、约束,往往有相反的结果。恭敬而不合于礼,就会劳累烦琐;谨慎而不合于礼,就会谨小慎微;好勇而不合于礼,就会破坏秩序;正直而不合于礼,就会尖刻刺人。所以一个人要与他人和谐,处理好君臣父子夫妇朋友关系,就要严格地按照周礼而行。”
过了一段时间,孔子把学生们召集到一起,问道:“礼的作用是什么,你们讲得清楚吗?”
子路第一个回答:“治身。我过去不懂礼,虽然想着要为国家做点事,比如除暴安良什么的,可是总想动武,用拳头说话。事情办不好,名誉也弄坏了。跟了先生才明白人要立于礼,要依礼行事。”
颜渊说:“礼不但可以治身,而且可以治国平天下。为什么呢?人人以礼治身,君臣父子夫妇长幼的关系就能够理顺,这些关系理顺了,家、国、天下也就秩序井然了,那不正是大治的象征吗?”
孔子说:“颜回说得对。礼在人类生活中是最为重要的,没有礼就不能有节制地侍奉天地的神明,没有礼就不能区分君臣上下长幼的地位,没有礼就不能分别男女父子兄弟的关系,以及婚姻、交往的疏密关系。所以,圣人才制定礼仪以教育民众,让上下都坚持实行,这样天下就可以大治。否则,必乱无疑。”
宰我问:“既然礼这么重要,是不是就不能改变了?”
孔子还没有回答,子路便说:“能改。我发现先生过去戴的帽子是麻做的,现在戴的帽子是丝做的,这不是改了吗?”
孔子说:“丝的节省一点,而且大家现在都戴丝帽,我也就从众了。当然这是礼的小节,至于大的方面,除了周公这样的圣人,别人是不能改的。”
颜渊问:“周公修正礼的原则是什么?”
孔子说:“是损益。世道变了,礼也要变。该去掉的去掉,该增加的增加,礼的内容也就改变了。周礼是从夏商之礼承袭来的,但是经过周公的损益,水平大大超过夏商之礼,周到完备,文采焕然,我赞成周礼。”
有人问:“人能预见礼在将来的变化吗?”
孔子说:“当然可以,不过要预见未来,先要懂得历史。殷商因袭了夏的礼,其间的损益是可以知道的;周因袭了殷商之礼,其间的损益也是可以知道的。掌握了损益的道理,就可以预见将来的礼,如果有继周而王的朝代,即使是百代之后,也是可以知道的。当然这也只是大体上预测,因为礼的损益可以做得好些,也可以做得差些。只有周公那样的圣人才能把它做得十分完美。周公是不可企及的,如果我们能做他万分之一的事情,死也瞑目了。”
子路说:“您就是不在位罢了。让您给天子做正卿,肯定不在周公以下。”
孔子生气了:“仲由!你的老毛病就是不改,总喜欢乱说。今天罚你扫地!”众弟子都掩口而笑。
这一天,弟子们都感到收获特别大,明白了礼既是治身的原则也是治世的原则,作为一个君子一定要终身守礼。
周礼虽然给人们的社会生活带来了秩序,保证社会按规则运转,但是它本身具有浓重的时代和阶级的烙印,它是为维护当时的等级、宗法制社会服务的,它的基本原则是尊尊和亲亲。周礼将人分成许多等级,尊尊就是要保证卑贱者对尊贵者首先是君的尊崇,对于贵族特权的承认,反对下级越级享受上级特权的僭越行为。亲亲就是强调亲族的爱,主张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其中特别强调子的孝和弟的恭。与此相应,礼强调“为尊者讳”、“为亲者讳”,要求在下者为尊者掩盖错误,亲者相互掩盖错误。孔子不仅同意这种观点,而且他本人做得也相当到位。
依照周礼,同姓之家不可通婚。鲁为周公之后,姬姓;吴是太伯(文王之伯父)之后,也是姬姓;因此两国公族是不可以结婚的。鲁昭公娶了吴国公族之女,严重违背了周礼,对此孔子了解得非常清楚。但是当陈司败问他昭公是否知礼时,他斩钉截铁地回答说:“知礼。”
事后,陈司败对孔子弟子巫马期说:“我听说,君子是不偏袒人的过错的,难道君子也会偏袒吗?昭公娶了吴国公族之女,违反了同姓不结婚的礼数,为了掩盖这个事实,还把这位本应叫作吴姬的夫人,改称为吴孟子。如果他也算是知礼的,有谁是不知礼的呢?”
巫马期把陈司败的话告诉了孔子,孔子说:“我很幸运,如果有过失,别人一定会知道。”(《述而》)一方面,孔子明知说假话是错误的,但是为了替尊者讳,仍然要说假话。另一方面,孔子又欢迎别人对他的过错提出批评,包括揭露昭公的不知礼。这就是说,孔子在这个问题上心态是矛盾的、复杂的,但是归根到底还是要委曲求全地从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