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从而立到知天命
从而立到知天命

开办私学

鲁昭公二十年(前522年),孔子三十岁。这一年对他有特殊意义,因为他说自己是“三十而立”的。这里的“立”是指在社会上立身,在社会上作为一个具有人格的人而存在。在孔子看来,生活与立身是不同的,一个人可以靠他的贵族地位生活,也可以靠他的财产生活,也可以靠他的技艺生活,靠他的劳动生活,但不能靠那些立身。所谓立身,就是在道德上,在待人处世上,在礼节仪式上能够完全地符合社会公认的准则,在当时也就是周礼的要求。不然,这个人就是还没有社会化的野蛮人,就谈不上立身的问题。他说自己“三十而立”,就是认为自己经过多年的学习、思考、实践,在三十岁的时候已经解决了以礼立身的问题。

孔子十五岁志于学,志向虽高但缺乏本领。现在三十岁,修养、本领都大大提高,应该一展鸿图,实现壮志了。但是一个更大的障碍挡在前面,要实现政治理想和远大抱负就得从政,可是当时的政坛为季氏、阳虎之流所把持,孔子的出身他们看不起,孔子的思想他们不认可,所以想要插足政坛非常困难。孔子无奈,只好耐心等待。但是孔子并不消极等待,他把自己的精力放到三桓管不到,但又有利于鲁国和天下的文化教育事业上去,为周道的实行,为自己的从政,积极创造条件。

孔子在他三十岁的时候创办了中国历史上最早的私立学校。

在此之前,中国只有官府办学,学校是政府的一个部门,负责教育培养贵族子弟,这叫作“学在官府”。那时,平民子弟被排斥在学校之外,没有受教育的权利。春秋后期,社会状况有很大的变化,一些贵族衰落了,一些平民地位上升,这些人的子弟迫切要求学到进入社会所必需的礼乐知识、历史知识、管理知识,等等。人们需要对平民开放地传授这些有用知识的高质量的学校,于是孔子的私学便适逢其时地应运而生了。孔子办学开创了私人讲学的风气,为平民受教育提供了宝贵的机会,在中国教育史和中国历史上都是值得大书特书的事情。

孔子主张“有教无类”,意思是不分族类,对任何人都一视同仁地给予教育的机会。他的学校贯彻了这个原则,一不问出身,不论贵族、平民的子弟都可以入学,在当时情况下自然主要是面向平民子弟;二收费不高,他说:“自行束脩以上,吾未尝无诲焉。”(《述而》)学生只要向孔子交上一束干肉,就算交了学费,有资格在孔子的学校里听课受教,这样便使许多家境贫寒的学子有机会上学。

孔子相信教化的力量,所以他注重招收素质好的学生,但也不拒绝品行不端的学生,即使学生暂时还没有学习的愿望,孔子也还是循循善诱地启发他来学习。突出的例子是早期弟子仲由。仲由字子路,比孔子小九岁,未入学前是一个粗暴无礼的人,头上戴着鸡冠,身上佩着豭豚,听到孔子学校中的诵读之声,便来捣乱,“摇鸡奋豚,扬唇吻之音,聒圣贤之耳”(《论衡·率性》)。孔子没有将他告官,而是细致耐心地进行教育,使他认识到自己的错误,直到穿上儒服,拿着晋见礼,请求孔子收他为徒。经过孔子多年的教导,子路成为他最著名的弟子,具有政治才能,是政事科的代表人物。这一时期学生中还有比孔子小四岁的秦商(字子丕)、比孔子小六岁的颜无繇(字路,颜回之父)及曾点(字皙,曾参之父)等人。

孔子的学生多数是平民,也有贵族。孔子学问大,教得好,在社会上树立了良好的声誉,连贵族也很佩服。鲁国三桓之一的孟僖子,年轻时未曾好好学礼。继任为卿之后,陪同昭公出访郑国和楚国,任务是相礼,做鲁公的礼仪助理,但是在两君相会时,如何见礼,如何应对,他全然不会,所以处处出丑,自己深感羞愧,回来之后发愤学礼,虚心求教。临死的时候,他把他的大夫召来说:“礼是人的主干,没有礼就不能立身于世。我听说有一位懂礼的人名叫孔丘,是圣人的后代。我死之后,你们要让我两个儿子说(南宫敬叔)与何忌(孟懿子)给孔丘做学生,好好学礼。”后来两人果然来到孔子身边学习。

孔子的教学目的是培养领会文武周公之道,能够治国安邦的人才,他根据学生的条件分别向德行(有较高道德修养)、言语(善于辞令)、政事(能处理政务)、文学(熟悉古代文献)等方向进行培养(《先进》)。但是他认为,不论属于哪一个方向,受教育者都应该成为有相当道德修养的人,成为素质好并且有才干的君子,所以他对道德教育抓得十分认真。

西周以来,在政府中服务的士,要掌握礼、乐、射、御、书、数等六艺,即六种基本技能,孔子的弟子将来要从事士的职业,所以这六项就是他教学的内容。由于时代的发展,夏商周以来的政治文献和诗歌, 日益受到政界与文化界的重视,所以孔子的教学内容也相应地有所调整。那么他教弟子们什么科目呢?《史记·孔子世家》说,“孔子以诗书礼乐教”。这里的诗就是收集在《诗经》中的雅颂等部分的诗歌;书不是原六艺中的书写,而是收集在《书经》即《尚书》中的古代文献;礼、乐虽然就是六艺中的礼乐,但是孔子重视的是贯穿于其中的道理与文化精神(主要是仁的精神)。所以孔子教学的内容与传统的官学来比,已经发生了较大的改变,更注重与“武”相对的“文”,更注重形式背后的思想内容。这是六艺教育向六经教育的转变。

对于初学者,孔子特别强调对礼与诗的学习。他对学生的要求很严,礼不但要会讲,而且要会操作,经常摆上礼器,带学生们表演。诗与乐是连在一起的,学诗就要会吟唱,会在不同场合引用不同的诗句说话。他全身心地教导着弟子们,很少顾及自己家的事,一天他忽然发现儿子长大了,也该入学了。

孔鲤长到十五六岁,还没有认真参加学习。一天早上,孔子在院子里站着思考问题,孔鲤从他身边快步走过。孔子忽然心里一动:儿子不小了!于是叫他的名字:

“鲤儿! ”

孔鲤站住,回答道:“儿在。”

“我大半年时间忙于教授弟子,没有顾得上照管你。你学礼了吗?”

孔鲤说:“我帮娘做点事,还没来得及学礼。”

孔子说:“帮娘做事好啊,可是这不耽误学礼。人不学礼怎么在社会上站脚?记住:不学礼,无以立。跟着仲由他们好好学习吧。”从这以后,孔鲤开始认真学礼了。

几个月后的一个早上,孔子一个人站在院子里思考问题,孔鲤又从他身边快步走过。孔子又问他学诗没有。孔鲤答道:“还没学。”孔子说:“不学诗,无以言。不学诗,在外交、社交场合,就不知如何说话。好好跟着仲由他们学诗吧。”这样孔鲤又开始学诗。

孔子教学课目有六艺,有诗书礼乐,但是《论语》却说:“子以四教:文行忠信。”(《述而》)这是什么意思?这是从每门课的内容或性质上划分的。每门课都有用语言文字表述的知识内容,这是文;都有具体操作方法,如礼的仪式,乐的演奏等,这是行;都有所包含的道德内容,即是忠信。这就是说他在每一个科目之中都贯串了道德教育。从现代的眼光看,孔子的教育包括了德育(礼的仪式与精神的教育)、智育(书写、计算、书经、诗经的教育)、体育(射、御的教育)、美育(诗、乐的教育)。最突出的是德育,而生产技术教育则是缺门。他晚期的一位弟子樊迟曾向他请教种庄稼、种菜的常识,他拒绝回答,而且还说樊迟是小人。他认为他培养的学生应该是治人者,治人者不搞生产,而搞生产的是治于人者,即被统治者。这种观念在历史上流行了几千年,它影响了我国科学技术的发展。

孔子非常注意教学方法的研究。他在长期的教学实践中总结和运用了一整套行之有效的教学方法。其中最重要的是启发式教学法。他主张对学生要“不愤不启,不悱不发”(《述而》),就是说要引导学生自己主动地去理解、说明,不到他想理解而理解不了的时候不去点拨,不到他想说而说不出的时候不去开导。他还主张因材施教,同一个道理,对于不同的人从不同的方面给予教导。譬如弟子司马牛为人多言,多忧,他问仁,孔子便告诉他“仁者,其言也讱”。(讱即言语迟钝)他问君子,孔子告诉他:“君子不忧不惧。”只有修养高、悟性好的学生,孔子才将最深的道理告诉他。再如子路、冉有都问“听到一个道理,是不是马上就行动?”子路是性急冒进的人,孔子就对他说:“有父兄在,要听他们的意见,怎么能马上便行动?”冉有是一个考虑多、放不开的人,孔子就对他说:“是的,要马上行动。”(《先进》)孔子教学的又一特点是理论联系实际,他给学生讲授六经,同时结合当时发生的重大政治事件展开讨论,师生在讨论中都有提高,这便是教学相长。此外,孔子非常重视身教,他本身就是儒家伦理的楷模,他有高度的原则性,百折不挠的毅力,丰富的古代文化知识,多种多样的实用技能,达观的生活态度,谦虚和善的待人之道等等。他的人格力量对弟子们的影响,远远超过言教。弟子们对孔子无比崇敬,一生追随他前进,这都是他言教身教并重的结果。

在洙泗之间,集合着一批有志有为的学子,他们在孔子教导下勤奋学习,一个个知书达理,风度翩翩,是鲁国文化生活的一道全新的风景线。孔子心中非常自豪,他当时经常说:“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学而》)这既是说他自己,也是说他的那些学生们:努力学习并且按时实习,感到非常高兴;常有志同道合的学子从远方来问学,心里很是快乐;人们不了解自己,但心中没有怨尤,颇有君子气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