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查尔斯·米尔沃顿

查尔斯·米尔沃顿

那是一个严冬的傍晚,福尔摩斯和我散步回来时已经六点钟了。一打开灯,福尔摩斯便看到了桌上的一张名片,他只瞅了一眼,哼了一声,便随手将名片仍在地板上。我捡起来读道:

查尔斯·奥格斯特斯·米尔沃顿

阿倍尔多塔韩姆斯德区代理人

我问:“他是谁?”

“伦敦最坏的人。”福尔摩斯答道,然后坐下来把腿伸到壁炉前。“名片背后有什么字吗?”

我把名片翻过来,读道:“六点半来访一一一C.A.M.”

“华生,当你到动物园站在蛇的前面,你一定会有一种厌恶的感觉并且想要避开吧?这就是米尔沃顿给我的感觉,可我又不能不和他有事务往来,他到这儿来,的确是我约的。”

“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在诈骗犯的圈子里,他可以说首屈一指。那些有名誉和秘密受到米尔沃顿控制的女人都吃尽了他的苦头。他带着一副微笑的面孔和一颗铁石般的心肠,进行勒索再勒索,直到把她们的血吸干。这家伙有特殊的本事,本来是能在更体面的行业中发迹的。其手段是愿意付出很高的代价收买有钱有势人的信件。他不仅从不可靠的男女仆人手里得到这些东西,而且更多地从上流社会的流氓手里弄到。这座城里有成百上千的人一听到他的名字便会吓得脸色发白。他有钱又有手腕,他还能把一张牌留下好几年,等到可以赢得最大的赌注的时候打出去。”

我说:“那么这个人应该受到法律制裁。”

“从法律上说应当,但实际上做不到。控告他让他坐几个月牢,可随之自己也将身败名裂,所以,受害人不敢反击。”

“为什么他要到我们这儿来呢?”

“因为有一位当事人把她的不幸案件交到我手中,她就是贵族小姐依娃·布莱克维尔,过两周她将要和德温考伯爵结婚。这个恶魔弄到几封轻率的信——她过去写给一个年轻乡绅的,这些信足以破坏这个婚姻。要是不给他一大笔钱,米尔沃顿就会把信送给伯爵。我受委托见他,并且尽我的力量把价格压低。”

街上传来马蹄声和车轮声。我向窗外望去,只见楼前停着一辆富丽堂皇的双驾马车,一个矮小强壮、穿着黑色卷毛羊皮大衣的人下了车,不久他来到了屋里。查尔斯·米尔沃顿五十岁左右,面孔又圆又胖,皮肤光滑,总带着冷笑,两只灵活的灰眼睛在金边大眼镜后闪闪发光。他一面向前走着,一面伸出又小又胖的手。福尔摩斯不理睬那只伸出来的手,冷冰冰地看着他。米尔沃顿耸耸肩,脱下大衣放在椅背上,然后坐下来。他向我坐的方向一指,说:“这位先生是谁?他在这里合适吗?”

“华生医生是我的朋友和同事。”

“其实我是为了您的当事人好。那么,我们开始谈买卖。您说您是代理依娃女士,是不是她已经委托您接受我的条件了?”

“你的条件是什么?”

“七千镑。”

“没有商量的余地吗?”

“要是在14日不付钱,18日的婚礼便一定不能举行。”他挤出可憎的微笑,很是得意。

福尔摩斯想了一会儿,说道:“你好像很有把握。我当然知道这些信的内容,我的当事人一定会按照我的建议去做。我要劝说她把全部事情告诉她未来的丈夫,相信他不会计较过去。”

米尔沃顿笑了,说:“很明显,你一点儿不了解这位伯爵。”

福尔摩斯困惑地问:“这些信有何害处呢?”

米尔沃顿说:“害处很大。这位女士的信写得很讨人喜欢。但伯爵是不会赞赏这些信的。既然你的看法不同,我们不再多谈了。如果你认为把这些信交到伯爵手中并不违背你的当事人的利益,那么付出这样一大笔钱买回这些信当然是太傻了。”他站起来去拿他的黑色卷毛羊皮大衣。

福尔摩斯又气又恼,说:“等一下。”

米尔沃顿又坐到原来的椅子上,咕哝着说:“这个问题你只能这样办,别无选择。”

“可依娃女士并不富有。我作证,两千镑准会使她倾家荡产,所以我请求你降低要求,按照我定的建议交钱退信。”

米尔沃顿似笑非笑,诙谐地眨着眼睛。他说:“我了解她的财产情况。可你要知道,一个女士结婚时是其亲朋好友替她效力的最好时机。”

福尔摩斯说:“那是不可能的。”

米尔沃顿拿出厚厚的一本东西,喊道:“多么不幸!请看这个!”他举着一封便笺,信封上印着家徽。“不过,在明早以前是不该说出名字的。那时这封信将会落到这位女士的未婚夫手中!你记得贵族麦尔兹女士和中尉多尔金的订婚趣闻吗?结婚前两天,《晨报》报道说婚礼取消。为什么?说来使人难以相信,只要拿出一千二百镑这样一笔小钱,问题就可以解决的。我没想到你是个不通情达理的人,竟然不顾你的当事人的前途和荣誉,在这儿讨价还价。”

“毁坏她的一生对你没什么好处,接下我说的这笔数量并不算小的钱,对你岂不更好?”

“福尔摩斯先生,你错了。我手下有八九件事已到办理的时候了。要是在这些人中传开我对依娃女士要价很高,我想她们全会更聪明一些。”

福尔摩斯猛然站起来。“华生,挡住他不要让他出去!让我们看看他本子里有什么?”

米尔沃顿一下溜到墙角,翻开上衣前襟,露出一支手枪柄,说:“福尔摩斯先生,我早已料到你会做出些不寻常的事来。这种威胁常常有,既然法律允许自卫,我是准备好要动枪的。此外,如果你认为我会把全部信件放在笔记本中,那就完全错了。我不会做这种傻事。”他走向前来,拿起大衣,手握枪,转身走向门口,鞠了一个躬,微笑一下,眨眨眼,然后走出屋去。一会儿,我们听到砰的关门声和嘎拉嘎拉的车轮声。

福尔摩斯坐在火炉旁一动不动,手深深地插在裤子口袋里,盯着燃烧的火炉。足有半小时他默然不动且一言不发,然后带着已经打定主意的姿态站了起来,走进卧室。过了一会儿,走出来的却是一个俏皮的青年工人,长着山羊胡须,样子十分得意。他对我说:“华生,我过些时候回来。”接着他就消失在黑夜之中。我知道他已经安排好一场和查尔斯·米尔沃顿的较量,可我做梦也没想到,这场较量竟会采取那样特殊的形式。

那些日子,福尔摩斯整天穿着这身衣服出出进进,不必说,他的时光是在韩姆斯德区度过的。对于他所做的具体事情,我一无所知。终于在一个狂风暴雨的夜晚,他出征归来。他除掉了化装,坐在火炉前,以他默默的特殊方式得意地笑着说:“华生,坦白说,我已经订婚了。”

“啊,你是和——”

“和米尔沃顿的女仆。”

“福尔摩斯!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这是必须的一步。我扮成一个生意兴隆的管子工埃斯柯特,每晚都和她出去,和她不停交谈。结果,我完全掌握了米尔沃顿和他的家。”

“福尔摩斯,可这个女仆日后怎么办?”

他无奈地耸耸肩:“别无他法。既然赌注已定,就只好尽力出牌。然而,我庆幸我有个情敌,我一转身他准会把我挤掉。今晚天气多好!”

“你喜欢这种天气?”

“适合行动。我今晚要闯入米尔沃顿的家。”

看他态度如此坚决,我不禁全身打颤。我担心事情败露,我的朋友将会受到米尔沃顿的摆布。

“看在上帝的份上,你再慎重考虑一下吧!”

“要有其他办法可行,我不会采取这样断然的冒险措施。这样做虽然从法律上说是犯罪的,在道义上确实是无可非议的。闯入他家无非是强行拿走他的本子——取得罪证你是赞同的。”

我衡量了一下,说:“是的,只要我们的意图是拿到那些用于非法目的的物品,我们的行动在道义上便是正当的。”

“既然在道义上是正当的,如果一个女士迫切需要帮助,一个绅士不应过多考虑个人安危。”

“你将被社会误解。”

“我知道这很冒险,可别无他法。这位不幸的女士没钱没势,又没有值得信赖的亲友。明天就是限期的最后一天,我们势必要今晚弄到这些信,否则这可怜的女士就会身败名裂。不仅如此,对我而言,这是与米尔沃顿的生死对决。虽然他赢了第一回合,但我的自尊和信念督促我一定要战斗到底。”

“事已至此只能这样做了。我们何时动身?”

“你没有必要去。”

我说:“除非你不去。要是你不让我和你一同去冒这个险,我就要到警察局去告发你。”

“你帮助不了我。”

“你怎么知道?不管怎样,我的主意已定。除你以外,别人也有自尊和荣誉的。”

终于,福尔摩斯舒展开眉头,拍着我的肩膀,说:“我们在一起生活好几年了,要是我们死于同一颗子弹,倒很有意思。你看!”他从一个抽屉里拿出一个整洁的皮套,里面有一些发亮的工具。“这是最好的盗窃工具,镀镍的撬棒、镶着金刚石的玻璃刀、灯、万能钥匙等等,完全能应付各种情况的需要。你有走路无声的鞋吗?”

“我有橡胶底的网球鞋。”

“好极了!有面具吗?”

“我可以用黑绸子做两个。”

“你做这种事情是很有天才的。现在是九点半。十一点我们会赶到车尔赤住宅区,然后到阿倍尔多塔要走一刻钟,半夜以前我们就可以开始行动。两点以前把依娃女士的信带回来。”

福尔摩斯和我穿上夜礼服,在牛津街叫了一辆两轮马车去韩姆斯德区的一个地方。到达后,我们付了马车钱,沿着荒地的边缘走着。

福尔摩斯说:“这件事需要十分谨慎。那些信件锁在他书房的保险柜里,他的书房就是他卧室的前厅。不过,他睡觉睡得很死。我的未婚妻阿格萨说,在仆人的住房里,把叫不醒主人当成笑话讲。他有一个忠心耿耿的秘书,整个白天从不离开书房。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只能夜晚行动。他还有一条凶猛的狗,常守在花园里。最近两晚我和阿格萨约会很晚,为了不让狗来伤害我,她把狗锁住了。这就是那所房子——院子里的那栋大房子。我们在这儿戴上面具吧!你看,没有一个窗户有一点灯光,一切都很顺利。”

戴着黑色丝绸面具,我们悄悄走近这所寂静而又阴暗的房子。房子的一边有一个带瓦顶的阳台,并且有几个窗户和两扇门。

福尔摩斯低声说:“那是他的卧室,这扇门正对着书房,门上了栓又锁着。到这边来。这儿有间花房,门对着客厅。”

花房上着锁,福尔摩斯去掉一圈玻璃,从里面拨开了锁。我们进去后,他随手关上门。花房里温暖的空气和异国花草的浓郁芳香迎面袭来。在黑暗中他抓住我的手,领我沿着一些灌木迅速走过。福尔摩斯有在黑暗中辨认事物的特殊能力,这是多年精心培训出来的。他一面拉着我的手,一面开了一扇门。我模糊地感觉到我们进入了一个大房间,并且刚才在这个房间里有人吸过雪茄烟。他在家具中间摸索着向前走,又开了一扇门,我们过后又随手关上。我伸出手摸到几件上衣挂在墙上,我知道我是在过道里。穿过过道后,福尔摩斯又轻轻开了右手边的一扇门。这间房里,火炉在燃烧,屋里充满了浓厚的烟草味。福尔摩斯踮着脚尖走进去,等我进去后,他轻轻关上门。我们已经来到米尔沃顿的书房,屋里有个门帘,那是他的卧室。火烧得很旺,照亮了全屋。壁炉一旁有个很厚的窗帘,挡住我们刚才从外面看到的那个凸窗。壁炉另一旁有个门通向阳台。屋子中间摆着一张书桌,一把转椅。对着书桌有个大书柜,上面有座雅典娜的半身大理石像。在书柜和墙中间的一个角落里有一个绿色保险柜,柜门上的光亮铜把映着壁炉的火光。福尔摩斯悄悄走过去,看了看保险柜。然后他又溜到卧室门前,站在那儿专心地听了一会儿。听不到里面有什么声音。这时,我突然想到通过外边的门很适合作退身之路,我更惊喜地发现门既没上闩也没上锁。我碰了一下福尔摩斯的手臂示意,他转过脸向门的方向看。我看出他吓了一跳并对我的行为表示意外。

他凑近我说:“我没弄清你的意思,但我们要抓紧时间。”

“需要我做什么?”

“站在门旁。听见动静立刻从里面插上门闩,我们能从来的地方出去。要是有人从那条路来,我们办完事后能从这个门出去,如果事情没办好,我们能藏在凸窗的窗帘后面,明白吗?”

我点头会意,站在门旁。刚才的恐惧感消失了,今天我们是在藐视法律,但我们的行为不是自私的,而是富于骑士精神的,并且认清了敌人的丑恶本性。这些使得这次冒险更加有趣。

我看着福尔摩斯打开工具袋,我知道他有开保险柜的本领,面前这个绿色怪物吞噬了许多美丽女士的财产和名声。他把大衣放在椅子上,卷上夜礼服的袖口,拿出两把手钻,一根撬棒和几把万能钥匙。我站在中间的门旁,两眼看着其他的两个门,防备紧急情况。福尔摩斯集中精神干了半小时,他像熟练的机械师一样放下一件工具,又拿起另一件。最后我听到嗒的一声,保险柜的门打开了,里面有许多纸包,用火漆封口分别捆着,上面还写着标记。福尔摩斯挑出一包,但在闪烁的火光下看不清字迹,他拿出他在黑暗中使用的小灯,因为米尔沃顿就在旁边的屋内,开电灯太危险。突然他停了下来,侧耳细听,接着他立刻关上保险柜的门,拿起大衣,把工具塞在口袋,奔向凸窗的窗后,并示意要我也过去。

我过去后才听到使他警觉的声音——远处关门声及迅速走近的脚步声。脚步声在门前停下,门开了,灯开了,门又关了,我们嗅到刺鼻的雪茄烟味。在离我们几码远的地方有人在来回踱步。最后脚步声停了,又听到椅子嘎吱一声,然后听到钥匙在锁中啪嗒一声,还有纸张的沙沙声。我轻轻地分开窗帘往里窥视。我感到福尔摩斯的肩压住我的肩,他也在看。米尔沃顿的又宽又圆的后背正对着我们,几乎伸手就能够着。显然我们把他的行动估计错了,他没在卧室里,而是坐在房子另一翼的吸烟室里或台球室里抽烟,那儿的窗户我们刚才没看见。他的头又圆又大,头发灰白,头顶秃了一块。他仰靠在椅子上,伸着两条腿,雪茄烟斜叼在嘴上,手里拿着一叠很厚的法律文件,懒散地读着,嘴里吐着烟圈儿。

福尔摩斯悄悄抓住我的手,似乎暗示我准备采取对付措施。保险柜的门没有完全关好,米尔沃顿随时能发现这点。我已经打定主意,要是我从米尔沃顿的凝视的姿态上看出柜子引起了他的注意,我便立即跳出去,用大衣蒙住他的头,把他按住,剩下的事就交福尔摩斯去办。但米尔沃顿只是懒散地拿着文件。我想他看完文件抽完烟,肯定会回到卧室去,但事实并非如此。

我看到米尔沃顿几次看表,显得焦躁而坐立不安。在我听到外面阳台上传来微弱的声音以前,未曾料到在这个时候竟会有约会。米尔沃顿放下文件,笔直地坐在椅子上。又听到微弱的声音,然后是轻轻的敲门声。米尔沃顿站起来,开了门。他不客气地说:“你晚来了将近半小时。”

这就是为什么米尔沃顿没锁门和到了深夜仍然不睡的原因。他坐在椅子上,嘴角仍然叼着雪茄烟。在明亮的灯光下,他对面站着一位又高又瘦的女士,肤色黝黑,带着黑色面纱,披着斗篷。

米尔沃顿说:“你不能选择别的时间来吗?”

女士摇了摇头。

“好吧,我们现在谈买卖吧。”他从书桌的抽屉里取出一个笔记本。“你说你有五封信要卖,其中包括伯爵夫人达尔伯的。我要买。这很好。只要是好货——呵,是你?”

这位女士默默揭开面纱,解下斗篷。出现在米尔沃顿面前的是一副美丽、清秀、黑黝黝的面孔,曲鼻梁,又黑又硬的眉毛遮住一对坚定的、明亮的眼睛,薄薄的双唇上带着危险的微笑。她说:“是我,正是你毁坏了她一生的那个女人。”

米尔沃顿笑了,但恐惧使他的声音发抖:“你太顽固了。是你迫使我走极端的。我定的价钱完全是你力所能及的,可你偏偏与我作对。”

“所以你把信送给了我的丈夫,他是世界上最高尚的人,我连给他系鞋带都不配。这些信伤透了他正直的心,他离开了人世。你记得那晚,我从那个门进来,恳请和哀求你怜悯我。你讥笑我,你现在仍然想讥笑我。是的,你想不到在这儿又见到我,但正是那夜的经历教会了我怎样来对付你,而且是单独面对面的较量。”

他一面站起来一面说:“不要以为你能威胁我。我只要提高嗓音,我的仆人马上会把你抓起来。但我宽容你的冲动,立刻从这里消失!”

她手放在胸前站在那儿,唇上仍带着危险的微笑。“你不会像毁坏我的一生一样再去毁坏更多人的生活了。我要让你这条恶狗从世界上消失,吃下这些子弹吧!”

她掏出手枪,子弹一颗又一颗地打进米尔沃顿的胸膛,枪口距离他的前胸不到两英尺。他蜷缩了一下然后向前倒在书桌上。最后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又吃了一枪,便滚倒在地板上。女士目不转睛地看了看他,然后又用她的脚跟向他朝上的脸上踢了一下,见他没有动静便走了。

当她一枪又一枪地打在米尔沃顿身上时,我刚要跳出来,就被福尔摩斯冰冷的手使劲拉住了。

这位女士刚一冲出屋去,福尔摩斯便敏捷地迈了几步,出现在另一扇门旁,他转动了一下门锁的钥匙。这时我们听到这栋房内有说话的声音和急促的脚步声。枪声惊动了房内所有的人。福尔摩斯沉着地快步走到保险柜旁,抱起一捆捆信件,倾倒在壁炉里,直到保险柜空了才停止。这时有人转动门把手并且敲门。福尔摩斯迅速回头看了一下,那封预报米尔沃顿末日将临的信仍摆在桌上,信上溅满了他的血迹。福尔摩斯把它也抛到熊熊的火焰中。他打开通往外面的另一扇门,我们出门后,从外面把门锁上。他说:“华生,从这边走,我们可以越过花园的墙出去。”

警报传得很快,我回头一看,这栋房子的灯全亮了。前门开着,整个花园吵吵嚷嚷全是人。当我们从阳台上出来时,有个家伙喊了一声捉人,并紧紧跟着我们。福尔摩斯好像对这儿的地形了解得很清楚,他迅速地带我穿过小树丛。挡住我们去路的是一座六英尺高的墙,但他一下就翻了过去。当我跳的时候,我感到有人抓住我的踝骨,我踢开他的手,爬过长满草的墙头,跌倒在矮树丛中,福尔摩斯立即扶起我来。我们飞速向前跑去,穿过韩姆斯德荒地。跑了两英里才停下来,身后一片寂静。我们摆脱追逐者,平安了。

第二天上午,仆人把苏格兰警场的雷斯垂德先生引进客厅。他说:“早安,福尔摩斯先生,您现在很忙吗?要是你手头没有特别的事,你或许愿意帮助我们解决一个非常奇怪的案件。”

福尔摩斯说:“啊!怎样的案件?”

“一件谋杀案。我知道你对于这类案件非常感兴趣。我们监视这位米尔沃顿先生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他的确是一个恶棍。人们知道他持有一些隐私方面的材料用来勒索。昨夜有人将他谋杀并把这些材料全烧了,但没拿走任何贵重物品,看来他们的目的只是防止这些材料传到社会上。”

福尔摩斯说:“他们?不止一个?”

“是的,他们是两个人,差一点当场把他们抓住。我们有他们的足迹,知道他们的外貌,十之八九我们会查出他们来。第一个人行动相当敏捷,第二个人被一个花匠的学徒捉住,经过挣扎才得逃脱。这个人是中等身材,身体强壮,下颚是方的,脖子较粗,有连鬓胡,戴着面具。”

福尔摩斯说:“听起来好像你在描述华生。”

雷斯垂德打趣地说:“我是在描述华生。”

福尔摩斯说:“我知道米尔沃顿,我认为他是伦敦最危险的人物之一,并且我认为有些犯罪是法律无法干涉的,所以在一定程度上,私人报复是正当的。我的同情是在犯人的一边,而不是在被害者的一边,所以我不会去办理这个案件。”

关于我们亲眼目睹的这一杀人惨案,那天上午福尔摩斯一直在沉思,从他迷茫的眼神和心不在焉的态度来看,他像是在努力回忆什么事情。我们正在吃午饭,他突然站起来,大声说:“华生,我想起来了!快戴上你的帽子!出发!出发!”我们他快速来到牛津街,继续向前走,在离摄政街广场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商店橱窗,里面全是当时著名人物和美人的照片。福尔摩斯凝神注视着其中一张,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看到一位穿着朝服的、庄严的皇族妇女,头上戴着高高的镶着钻石的冕状头饰。我仔细端详着那缓缓弯曲的鼻子,浓厚的眉毛,端正的嘴,刚强的下巴。当我读到这位妇女的丈夫——一位伟大的政治家和贵族的古老而高贵的头衔时,我几乎屏住了呼吸。当我们转身离开橱窗时,我们互相对视,他把一个手指放到嘴唇前,示意要我对此事保持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