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希腊译员
希腊译员

我和福尔摩斯先生虽相识很久,亲密无间,但极少听他说起他的亲属,也很少听他讲起自己早年的生活。他这样沉默寡言,有时我把他看作一个有头脑无情感的人。他不喜欢接近女人,不愿结交新友,这都表明了他不易动感情,尤其无情地是他绝口不提家人。可有一天,他竟同我谈起他的哥哥来了。

一个夏天的傍晚,我们海阔天空地闲聊,讨论要点是:一个人的才能有多少出于遗传,又有多少出于自身早年所受的训练。

“拿你本人来说,”我说,“你的观察才能和独到的推理能力,都取决于自身的系统训练。”

“在某种程度上是这样,”福尔摩斯思忖着说道,“我祖上是乡绅,不过,我这种癖性是我血统中固有的。可能我祖母就有这种血统,因为她是法国美术家吉尔内的妹妹。血液中的这种艺术成分很容易具有最奇特的遗传形式。”

“可是你怎么知道是遗传的呢?”

“因为我哥哥迈克罗夫特的推理艺术比我高。”

这对我来说确实还是一件新闻。

“这是你谦虚的说法吧?”

“亲爱的华生,我不同意有些人把谦虚列为美德。对逻辑学家来说,一切事物应该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对自己估价过低和夸大自己的才能一样,都是违背真理的。所以,我说迈克罗夫特的观察力比我强,这是毫不夸张的实话。”

“你哥哥比你大几岁?”

“比我大七岁。”

“他为什么没有名气呢?”

“噢,他在他自己的圈子里是颇有名气的。”

“那么,在什么地方呢?”

“噢,比如说,在第欧根尼俱乐部里。”

“我从未听说过这么个地方。”

福尔摩斯拿出表来看了看,说:“第欧根尼俱乐部是伦敦最古怪的俱乐部,而迈克罗夫特是个最古怪的人。他经常从下午四点三刻到七点四十分待在那里。现在六点,如果你有兴致出去走走,我很高兴把这两个‘古怪’介绍给你。”

于是我们来到街上,向雷根斯圆形广场走去。

“你一定很奇怪,为什么迈克罗夫特有这样的才能,却不用于做侦探工作呢?”

“但我想你说的是……”

“他在观察和推理方面比我高明。假如侦探这门艺术只是坐在扶手椅上推理就行,我哥哥一定是个举世无双的大侦探了。可他既无做侦探工作的愿望,也无这种精力,连去证实一下自己所做的论断也嫌麻烦。我经常向他请教,从他那里得到的解答后来证明都是正确的。不过,在一件案子提交给法官或陪审团之前,要他提出确凿的有力的证据,那他就无能为力了。”

“那么,他不是以侦探为职业的了?”

“我赖以为生的侦探业务,在他那只不过是业余癖好。他擅长数学,常在政府各部门查账。他住在蓓尔美尔街,拐个弯就到了白厅。他每天步行上班,早出晚归,年年如此,没有其他活动,唯一的去处是他住所对面的第欧根尼俱乐部。”

“我想不起有叫这个名字的俱乐部。”

“很可能你不知道。伦敦有许多人,有的生性羞怯,有的愤世嫉俗,他们不愿与人为伍,可他们并不反对到舒适的地方去坐坐,看看最新期刊。为此,第欧根尼俱乐部便诞生了。”

我们边走边谈,不知不觉来到蓓尔美尔街。福尔摩斯在离卡尔顿大厅不远的一个门口停下来,叮嘱我不要开口,把我领进大厅。我通过门上的玻璃看到一间宽大豪华的房间,里面很多人坐着看报,各守一隅。福尔摩斯领我走进一间小屋,然后很快领回一个人来,我知道这就是他哥哥。

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比他弟弟高大粗壮得多,身体极为肥胖,面部虽然宽大,但某些地方却具有他弟弟特有的那种轮廓分明的样子。

“很高兴见到你,先生,”他伸出一只又宽又肥的手来,“由于你为夏洛克作传,他才得以名扬四海。顺便说一下,夏洛克,我还以为上星期会看到你来找我商量那件庄园主住宅案呢。”

“我把它解决了。”我的朋友笑容可掬地说。

“当然,这是亚当斯干的了。”

“不错,是亚当斯干的。”

“从一开始我就确信这点。”两人一起在俱乐部凸肚窗旁坐下。“要想研究人类,这是最好的地方,”迈克罗夫特说道,“看,就拿这两个向我们走过来的人来说,这是多好的典型呀!”

“你是说那弹子记分员和他身旁那个人吗?”

“不错,你怎样看那个人呢?”

这时那两个人在窗对面停下了。我可以看出,其中一个人的背心口袋上有粉笔痕迹,那就是弹子戏的标志了。另一个人瘦小黝黑,帽子戴在后脑门上,腋下夹着好几个小包。

“我看他是一个老兵。”夏洛克说道。

“并且是新近退伍的。”他哥哥说道。

“我看,他是在印度服役的。”

“是一个军士。”

“我猜,是皇家炮兵队的。”夏洛克说道。

“是一个鳏夫。”

“不过有一个孩子。”

“有不止一个孩子,我亲爱的弟弟。”

“得啦,”我笑着说道,“这有点儿太玄乎了。”

“可以肯定,”夏洛克答道,“他有一种威武的神情,风吹日晒的皮肤,他是一个军人,而且不是一个普通的士兵:他最近刚从印度返回不久。”

“他刚退伍不久还表现在他仍穿着那双他们所谓的炮兵靴子。”迈克罗夫特说道。“他悲伤的样子说明他失去了某个最亲爱的人。从他自己出来买东西这件事来看,像是失去了妻子。你看,他在给孩子们买东西。那是一个拨浪鼓,说明有一个孩子很小。他妻子可能在产后去世。他腋下夹着一本小人书,说明他还惦记另一个孩子。”

这时我才明白为什么福尔摩斯说他哥哥比他本人的观察力还要敏锐。夏洛克瞅了我一眼,微微一笑。

“夏洛克,我有一个很不寻常的问题,正着手分析判断。但要我把它进行到彻底完满解决,我确实没有那份精力。如果你愿意听听情况……”

“我亲爱的迈克罗夫特,我非常愿意。”

他的哥哥从笔记本上撕下一页纸,匆忙写下几个字,按了按铃,把这张纸交给了侍者。

“我叫人去请梅拉斯先生到这里来了。他住在我楼上,他在遇到疑难时便来找我。据我所知,梅拉斯先生是希腊血统,精通数国语言。他的生活来源,一半是靠在法院当译员,一半是靠给那些住在诺森伯兰街旅馆的阔绰的东方人做向导。还是让他自己把他的奇怪遭遇告诉你们吧。”

过了几分钟,来了一个矮胖粗壮的人,他那橄榄色的脸庞和漆黑的头发说明他是南方人,可他讲起话来却像是一个受过教育的英国人。他热情地同福尔摩斯握手。听说这位专家愿意听他的奇遇,他那一双黑色的眼睛闪烁出喜悦的光芒。

“我所说的事,恐怕警察不会相信。”

“我洗耳恭听。”福尔摩斯说道。

“事情发生在星期一夜晚,也就是两天前。我是一个译员,能翻译所有语言。因为我出生在希腊,所以我主要是翻译希腊语。多年来,我在伦敦希腊译员中首屈一指,我的名字早为各家旅馆所共知。外国人遇到困难或旅游者到达很晚,往往在不寻常时来请我给他们当翻译。因此,星期一夜晚,一位衣着时髦的年轻人拉蒂默先生来到我家中,他说,有一位希腊朋友因事到他家去拜访,他不会讲任何外语,因此需要请一位译员。他家住在肯辛顿,离这儿有段距离。他似乎很着急,我们一来到街上,他就一把将我推进马车内。我坐进车中,立刻产生怀疑,因为我发现我坐的并不是一辆普通四轮马车。这辆马车相当宽敞,装饰虽旧损却很讲究。拉蒂默先生坐在我对面,我们经过了查林十字街,转入谢夫特斯伯里大街,又来到牛津街,我刚想冒失地说:到肯辛顿从这儿走是绕远了,却被同车人一种奇怪的举动打断。他从怀里取出一根灌了铅的大头短棒,前后挥舞了几次,似乎是在试试它的份量和威力,然后一言不发地把它放在身旁座位上,接着他把两边的窗玻璃关好。使我异常吃惊的是,我发现,窗上都蒙着纸,似乎存心不让我看到外面。

“‘很抱歉,挡住你的视线,梅拉斯先生,’他说,‘我是不打算让你看到我们要去的地方。’

“他这话使我大吃一惊。他是个膀大腰圆、力气过人的青年,即使他没有武器,我也决不是他的对手。‘拉蒂默先生,’我结结巴巴地说道,‘要知道,你这样做完全是非法的。’

“‘是有点失礼,不过我们会给你补偿。但我必须警告你,今晚不论何时,都不要妄图报警或做出对我不利的事。现在没人知道你在何处,不论在这辆马车里或是在我家中,你都跑不了。’

“我默不作声地坐在那里,心中奇怪,究竟为什么他要用这种办法来绑架我。可我十分清楚,抵抗是没用的,只好听天由命。马车行驶了约两个小时,有时马车发出咯噔咯噔的声音,说明是走在石板路上,有时走得平稳无声,说明是走在柏油路上。除了这些声音变化之外,没有别的什么能使我猜出我们现在何地。我们离开蓓尔美尔街时是七点一刻,而当我们终于停下车时,我的表已经是差十分九点。同车人把窗玻璃打开,我看到了一个低矮的拱形大门,上面点着一盏灯。我连忙从马车上下来,门打开了,我进入院内,模糊记得进来时看到一片草坪,两旁长满树木。大厅里面点着一盏彩色煤油灯,房子很大,里面挂着许多图画,别的什么也看不见。在暗淡的灯光下,我可以看出那个开门的中年人身材矮小,形容猥琐,双肩向前佝偻着。他向我们转过身来,亮光一闪,我这才看出他戴着眼镜。

“‘是梅拉斯先生吗,哈罗德?’他说道。

“‘对。’

“‘这事办得漂亮!梅拉斯先生,我们没有恶意,如果你对我们诚实,你是不会后悔的,如果你耍花招,但愿上帝保佑你!’他说话时声音颤抖,可不知为何,他给我的印象比那个年轻人更可怕。

“‘你要我做什么?’我问道。

“‘只是向那位拜访我们的希腊绅士问几个问题并使我们得到答复。我们叫你说什么你就说什么,不得多嘴,否则……’他发出格格的干笑。

“他说着打开门,领我走进一间屋子,室中陈设很华丽,不过室内光线仍然来自一盏拧得很小的灯。房间很大,我进屋时,双脚踏在地毯上,软绵绵的,说明它很高级。我又看到一些丝绒面软椅,一个高大的大理石白壁炉台,一旁似乎有一副日本铠甲,灯的正下方有一把椅子,那个年纪大的人打个手势,叫我坐下。年轻人走出去,又突然从另一道门返回,领进一个穿着肥大睡衣的人向我们走来。当他走到昏暗的灯光下,他那副样子吓得我毛骨悚然。他面色蜡黄,憔悴异常,两只明亮而凸出的大眼睛,说明他虽体力不佳,精力却充沛。除了他那羸弱的身体之外,使我更加震惊的是他脸上横七竖八地贴满了奇形怪状的橡皮膏,一大块纱布用橡皮膏粘在嘴上。

“‘石板拿来了吗,哈罗德?’那人颓然倒在椅子中时,年纪大的人喊道,‘把他的手松开,给他一支笔。梅拉斯先生,请你向他发问,让他写下回答。首先问他,他是否准备在文件上签字?’

“那人眼冒怒火。‘不!’他在石板上用希腊文写道。

“‘没有商量余地吗?’我按照恶棍的吩咐问道。

“‘除非我亲眼看见她在我认识的希腊牧师作证下结婚,否则绝无商量余地。’

“恶棍狞笑着:‘你知道你会得到什么结果吗?’

“‘我什么都不在乎。’

“上述问答只不过是一些片断,我不得不一再问他是否妥协让步,在文件上签字;而一次又一次得到同样愤怒的回答。我很快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想法。我在每次发问时加上自己要问的话,一开始问一些无关紧要的话,试试在座的那两个人是不是能听懂。后来,我发现他们毫无反应,便更大胆地探问起来。我们的谈话大致是这样的:

“‘你这样固执是没有好处的。你是谁?’

“‘我不在乎。我在伦敦人生地疏。’

“‘你的命运靠你自己决定。你在这里多久了?’

“‘爱怎样就怎样吧。三个星期。’

“‘这产业不会归你所有。他们怎样折磨你?’

“‘它决不会落到恶棍手里。他们不给我饭吃。’

“‘你签字后就能自由。这是一所什么宅邸?’

“‘我决不签字。我不知道。’

“‘你一点也不为她着想吗?你叫什么名字?’

“‘我听她亲自这样说才相信。克莱蒂特。’

“‘如果你签字,你就能见到她。你从何处来?’

“‘那我只好不见她。雅典。’

“再有五分钟,福尔摩斯先生,我就能当着他们的面把事情探听清楚。不料此时房门突然打开,走进一个女人。我看不清她的容貌,只觉她身材颀长,体态窈窕,头发乌黑,穿着白色睡衣。

“‘哈罗德,’那女子操着不标准的英语说,‘这里太寂寞了,只有……啊,这不是保罗吗!’

“最后的两句话是用希腊语说的,话犹未了,那人把嘴上封的橡皮膏用力撕下,尖声叫喊着:‘索菲!索菲!’扑到女人怀里。然而,他们只拥抱了片刻,年轻人便抓住那女人,把她推出门去。年纪大的人毫不费力地抓住那瘦削的受害者,把他从另一道门拖出去。一时间室内只剩下我一人,我猛地站起来,模模糊糊地想:我可以设法发现一些线索,看看我究竟在什么地方。不过,幸好我还没有这样做,因为我一抬头就看到那年纪大的人站在门口,虎视眈眈地盯着我。

“‘梅拉斯先生,我们没拿你当外人,才请你参与私事。我们有位讲希腊语的朋友,开头是他帮助我们进行谈判的;但他因急事回东方去了,否则不会麻烦你。听说你的翻译水平很高。’

“我点了点头。

“‘这是五英镑,希望足够作为谢礼。请记住,’他轻轻拍了拍我的胸膛,笑着说道,‘假若你把这事对别人说出去,那就让上帝怜悯你的亡灵吧!’

“我无法向你们形容这个面容猥琐的人是何等地使我厌恶和惊骇。他面色憔悴而枯槁,一小撮胡须又细又稀,说话时嘴唇和眼睑颤动不止。他面目可憎之处还在于那双眼睛,铁青发灰,闪烁着冷酷、恶毒、凶残的光。

“‘如果你把这事宣扬出去,我们有办法得到消息。马车在外面等你,我的伙伴送你上路。’

“我急忙穿过前厅坐上马车,又看了一眼树木和花园,拉蒂默先生紧跟着我,一言不发地坐在我对面。我们默不作声地行驶了一段漫长的路程,车窗依然挡着,最后直到半夜,车才停住。

“‘请你在这里下车,梅拉斯先生,’我的同车人说道,‘很抱歉,这里离你家很远。如果你企图跟踪我们的马车,那只能对你自己有害。’

“他边说边打开车门,我刚跳下车,车夫便策马疾驶而去,我惊愕地环顾四周。原来我置身荒野,四下是黑乎乎的灌木丛。远处一排房屋,窗户闪着灯光;另一边是铁路的红色信号灯。

“载我来到此地的那辆马车已经无影无踪了。我站在那里向四下呆呆地望着,想弄清究竟身在何地,这时我看到有人摸黑向我走来。等他走到我面前,我才看清楚他是铁路搬运工。

“‘你能告诉我这里是什么地方吗?’我问道。

“‘这是旺兹沃思荒地。’他说道。

“‘这里有火车进城吗?’

“‘如果你步行一英里到克拉彭枢纽站,’他说道,‘正好可以赶上去维多利亚车站的末班车。’

“我这段惊险经历就到此为止。福尔摩斯先生,除了刚才对你讲的事情之外,我既不知所到何地,也不知和我谈话的是何人,其他情况也一概不知。不过我知道那里正进行着肮脏的勾当。如果可能,我想帮助那个不幸的人。第二天早晨,我把全部情况告诉了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先生,随后就向警察报了案。”

听完了这一段离奇曲折的故事,我们一言不发地静坐了一会儿。后来夏洛克望望他哥哥。

“采取什么措施了吗?”夏洛克问道。

迈克罗夫特拿起一张《每日新闻》,上载:

今有希腊绅士保罗·克莱蒂特者,自雅典来此,不通英语;另有一希腊女子名叫索菲者;两人均告失踪,若有人告知其下落,当予重酬。X2473号。

“今天各报都登载了此广告,但毫无回音。”迈克罗夫特说道。

“希腊使馆知道了吗?”

“我问过了,他们一点不知道。”

“那么,向雅典警察总部发个电报吧。”

“好,如果有什么好消息,请告诉我。”

“一定,”我的朋友答道,“我一定让你知道,也要通知梅拉斯先生。梅拉斯先生,如果我要是你的话,在此期间,我一定要特别戒备,因为他们看过这些广告,一定知道是你出卖了他们。”

回家前,福尔摩斯在电报局发了几封电报。

“华生,今晚不虚此行。我经办过的许多重大案件就是这样通过迈克罗夫特转到我手中来的。”

“你有解决它的希望吗?”

“我们既已知道了这么多情况,若再不能查明其余的问题,那倒确实是件怪事呢。你自己一定也有一些能解答我们刚才听到的情况的设想。”

“对,不过是模模糊糊的。”

“那么,你是怎么想的呢?”

“在我看来,很明显,那个叫哈罗德·拉蒂默的英国青年拐骗了那位希腊姑娘。”

“从什么地方拐骗来的?”

“或许是从雅典。”

福尔摩斯摇摇头,说:“那个青年不会说希腊话。那个女子却能讲很好的英语。我推断她已经在英国待了一段时间,而那青年却没到过希腊。”

“好,那么,我们假定她是来访问英国,是那个哈罗德劝她和自己一起逃走。”

“这倒是很有可能的。”

“后来她哥哥——因为,我想他们一定是亲属——从希腊前来干涉。他冒冒失失地落到那青年和他的老同伙手中。这二人对他使用武力,强迫他在一些文件上签字,以便把那姑娘的财产转让给他们。她哥哥可能是这笔财产的受托管理人,他拒绝签字。为了和他谈判,恶棍们只好去找一个译员,从而选中了梅拉斯先生,以前或许还用过另一个译员。他们并没告诉那姑娘他哥哥到来的事,姑娘是纯粹出于偶然才得知哥哥到来了。”

“对!你所说的距事实不远了。我只担心他们突然使用暴力。只要他们让我们来得及动手,我们肯定能把他们捉拿归案。”

“可是我们怎样才能查明那住宅的地点呢?”

“如果我们推测得正确,而那姑娘现在或过去的名字叫索菲·克莱蒂特,那我们就不难找到她。很明显,哈罗德与那姑娘搭上关系至少几星期了,因此她哥哥在希腊听到消息并赶到了这里。在这段时间,如果他们住在那地方没动过,那就可能有人对迈克罗夫特的广告给予回答。”

我们一路说着,不觉回到贝克街寓所。福尔摩斯首先上楼,他打开房门,不觉吃了一惊。原来他哥哥迈克罗夫特正坐在扶手椅上吸烟呢。

“进来!夏洛克。请进,先生,”迈克罗夫特看到我们惊异的面容,和蔼可亲地笑着说,“你没想到我有这样的精力,是不是?夏洛克。可是不知为什么这件案子吸引了我。”

“有什么新进展吗?”福尔摩斯问。

“我的广告有回音了。”他哥哥回答。

“结果怎么样?”

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取出一张纸来。

“在这里,”他说道,“信是一个中年人用宽尖钢笔写在淡黄色印刷纸上的,写信人身体虚弱。

先生:

读悉今日贵处广告,现复如下。对此女情况,予知之甚详,若枉驾来舍,当详告彼女之惨史。彼现寓于贝克纳姆之默特尔兹。

你忠实的J·达文波特’

“他是从下布里克斯顿发的信,夏洛克,我们现在何不乘车到他那里去把详情了解一番?”

“亲爱的迈克罗夫特,救那哥哥的性命比了解他妹妹的情况要重要得多。我想我们应当到苏格兰场会同警长葛莱森直接到贝克纳姆去。”

“最好顺路把梅拉斯先生也请去,”我提议道,“我们可能需要一个翻译。”

“对,”福尔摩斯说,“吩咐下人快去找辆四轮马车,我们立刻去。”他说话时,打开桌子抽屉,我看到他把手枪塞进衣袋。“不错,”他见我正在看他,“我们正在和一个危险的匪帮打交道。”

我们到蓓尔美尔街梅拉斯先生家中时,天已完全黑了。一位绅士刚来过他家并把他请走了。

“你能告诉我们他到哪里去了吗?”

“我不知道,先生,”给我们开门的妇女答道,“我只知道他和那位绅士坐一辆马车走了。”

“那位绅士通报过姓名吗?”

“没有,先生。”

“他是不是一个年轻、英俊的黑大个?”

“不是,先生。他个子不大,戴眼镜,面容削瘦,不过性情爽朗,因为他说话时一直在笑。”

“快随我来!”福尔摩斯突然喊道,“事已危急了,”我们向苏格兰场赶去时,他说道,“那几个人又把梅拉斯带走了。他们无疑是要他做翻译,不过,翻译完了,他可能会因走漏消息而被杀。”

我们希望乘火车尽快赶到贝克纳姆。然而,我们到苏格兰场后,又用了一个多小时,才找到警长葛莱森,办完允许进入私宅的法律手续。我们九点三刻来到伦敦桥,十点半钟我们四个人到了贝克纳姆火车站,又驱车行驶半英里,才来到默特尔兹——这是一所阴沉沉的大宅院,背靠公路。我们把马车打发走,沿车道一起向前走去。

“窗户都是黑的,”警长说道,“这所宅院似乎无人居住。”

“鸟儿已飞出,鸟巢空空如也。”福尔摩斯说。

“你为什么这样说呢?”

“一辆四轮马车满载行李刚开走不到一小时。”

警长笑了笑,说道:“我在门灯照耀下看到了车辙,可这行李是从哪儿说起呢?”

“你看到的可能是同一车子向另一方向去的车辙。可这向外驶去的车辙却非常深——因此我们肯定地说,车上所载相当沉重。”

“你看得很仔细,”警长耸耸肩,说,“我们很难破门而入,但可以试试,如果叫门没人应答。”

警长用力捶打门环,又拼命按铃,可毫无效果。福尔摩斯走开了,过了几分钟又返回来。

“我已经打开了一扇窗户。”福尔摩斯说道。

我们从窗户鱼贯而入,来到一间大屋子,这显然就是梅拉斯先生上次来过的地方。警长把提灯点上,我们借助灯光看到了梅拉斯对我们说过的两个门、窗帘、灯和一副日本铠甲。桌上有两个玻璃杯,一个空白兰地酒瓶和一些残肴剩饭。

“什么声音?”福尔摩斯突然问道。

我们都静静站在那里仔细倾听。从我们头顶上什么地方传来一阵低微的呻吟声。福尔摩斯急忙冲向门口,跑进前厅。这凄凉的声音是从楼上传来的。他跑上楼去,警长和我紧跟在后,他哥哥迈克罗夫特虽然块头很大,也尽快赶上。

二层楼上对着我们有三个门。声音从中间那道门传来,有时低如呓语,有时高声哀号。门锁着,可钥匙留在外面。福尔摩斯很快打开门冲了进去,不过马上又用手按着喉咙,退了出来。

“里面正烧炭,”他喊,“等毒气散去些。”

我们向里张望,只见房正中一个铜鼎冒出暗蓝色火焰,在地板上投射出一圈青灰色光芒,我们在暗影中看到两个模糊不清的人蜷缩在墙边,门一打开,冒出一股可怕的毒气,使我们透不过气来。福尔摩斯奔到楼顶呼吸一口新鲜空气,然后冲进室内,打开窗户,把铜鼎扔到花园里。

“再等一下我们就能进去了,”福尔摩斯又飞快跑出来,气喘吁吁地说,“蜡烛在哪里?我看在这样的空气里未必能划得着火柴。迈克罗夫特,现在你站在门口拿着灯,我们去把他们救出来!”

我们把他们拖到明亮的前厅,他们都已失去知觉,嘴唇发青,面部肿胀、充血。若不是那黑胡子和肥胖的身形,我们就很难认出其中一个就是来拜托我们的那位希腊译员。他连手带脚被绑得结结实实,一只眼睛上有被毒打的伤痕。另一个人和他一样手脚被绑,身材高大,形容枯槁,脸上贴着橡皮膏。我们把他放下时,他已经停止呼吸。而梅拉斯先生还活着,我们使用阿摩尼亚和白兰地,不到一小时,他睁开了眼睛。

梅拉斯只能向我们简单讲一下过程,这证实我们的推断是正确的。那个去找他的人进屋后,从衣袖中抽出一支护身棒,并用立即处死进行威胁,梅拉斯就这样再次被绑。他很快被绑架到贝克纳姆,在第二次会谈中充当译员,这次会谈甚至比第一次更富有戏剧性,那两个英国人威胁那个被囚的人,如果他不照他们的命令去办,他们就立即杀死他。后来见他始终威武不屈,他们只好继续囚禁他。然后,他们对梅拉斯大加责难,斥责他在报上登广告出卖了他们,他们用棒子把他打昏,梅拉斯一直不省人事,直到我们发现他。

这就是那件希腊译员奇案,至今依然有些未解之谜。我们从答复广告的那位绅士处查明,那位年轻女子出身希腊富家,到英国来访友。在英国和一个叫哈罗德·拉蒂默的年轻人相遇,这人控制了她并说服她一同私奔。她的朋友惊悉此事,便急忙通知她住在雅典的哥哥。她哥哥来到英国,不慎落到拉蒂默和他那叫威尔逊·肯普的同伙手中。两人发现他语言不通,便把他囚禁起来,用毒打和饥饿迫使他签字,以夺得他和他妹妹的财产。为了使姑娘即使见到哥哥一时也认不出来,便在他脸上贴了许多橡皮膏。然而,当译员来访时,她第一次见到哥哥便识破了伪装。不过,这可怜的姑娘自己也被囚禁,因为在这所宅院里,除了马车夫夫妇之外别无他人。而马车夫夫妇都是这两个恶棍的爪牙。两个恶棍见秘密已被揭穿,囚徒又威武不屈,便带姑娘逃离了那所宅院。原来这所宅院是他们花钱租赁的。他们首先要报复那个公然反抗他们和那个出卖他们的人。

几个月后,我们收到从布达佩斯报上剪下来的一段奇闻,上载两英国人携一妇女同行,忽遭凶祸,两个男人皆被刺死。匈牙利警署认为他们因争风吃醋,互相残杀身亡。福尔摩斯却不以为然,他一直认为,如果能找到那位希腊姑娘,就会弄清她是怎样为自己和哥哥报仇雪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