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加拿大动画教父——诺曼·麦克拉伦

诺曼·麦克拉伦（Norman McLaren，1914年—1987年）是真正的动画艺术家，实验动画人。他一生拍摄了近60部动画短片，赢得147个国际动画大奖，在世界动画导演中创造了个人获奖次数最多的纪录，并带领加拿大国家电影局动画部创造了惊人的辉煌。

一、生平及创作

诺曼·麦克拉伦1914年4月11日生于苏格兰的斯特林，其父亲是一位室内设计师，给了麦克拉伦以很好的艺术启迪。18岁时，诺曼·麦克拉伦进入格拉斯哥艺术学校学习室内装潢设计专业。在大学期间，从泥塑到人体绘画，他接受了一整套系统的艺术教育。1933年，麦克拉伦初次接触到了电影，“在我看了爱森斯坦那些伟大的电影之后，我的想法改变了，我至今还记得片中的每一个细节。他把两件不相关的事情并列起来，通过镜头的组接同时呈现给观众，借由对比展现了人类瞬息万变的精神世界。这种表现手法超越了逻辑和以往任何艺术规律的限制，具有极强的表现力——我意识到这是一个未经挖掘的全新艺术领域。电影不同于绘画艺术，后者已经发展了几千年并产生了多种艺术形式。而电影诞生不过数十年，它必将成为属于未来的崭新的艺术形态。所以我最终决定从事电影工作”^[2]。出于对电影这门新型艺术的热爱，麦克拉伦发起成立了电影社团组织。一次，在学校仓库中麦克拉伦无意中发现了一架16毫米放映机，由于没有摄影机，他找来一些废胶片，洗去其感光乳剂，在胶片上直接绘画。于是，无意中一种新的动画形式诞生了，以后他的很多动画作品都是以这种形式来创作的。

实际上麦克拉伦并不是第一个在胶片上直接作画制作电影的人，在他之前英国人伦莱就已经开始尝试这种方法了。他们二人在英国邮政总局时有过合作的经历。

图12.1　诺曼·麦克拉伦直接在电影胶片上作画

在学校电影社团，麦克拉伦开始制作一些短片，有《肯定的理由》等。1935年在第二届格拉斯哥非专业电影节上，他的一部短片获得了一等奖。1936年第二届电影节上，麦克拉伦带着两部作品参赛，一部是《摄影机的狂欢》，讲的是一些乐器从盒子里跑出来，开始了一场音乐会，摄像机愉快地参加了这场狂欢。音乐会结束后，所有乐器和摄像机都酣然入睡；另一部是《彩色鸡尾酒》，这是一部交织着快慢动作的5分钟抽象短片，在彩色纸片上各种色光交互变幻，最终《彩色鸡尾酒》获了奖。在这届电影节上，麦克拉伦最重要的收获是遇到了一个重量级人物——纪录片大师约翰·格里尔逊。作为电影节评委和英国邮政总局的首任局长，约翰·格里尔逊非常欣赏麦克拉伦的才华，给他提供了一份在英国邮政总局下属电影机构工作的机会。

1936年，麦克拉伦开始了在英国邮政总局的工作。他首先作为一个摄影师被派往西班牙，拍摄了关于西班牙内战的纪录片《马德里保卫战》。这部片子强调了要求和平、反对暴力的主题，这也是麦克拉伦一贯的政治倾向。

1937年，麦克拉伦制作了他第一部专业动画短片《爱在翼上》，依旧采用在胶片上直接绘画的方法。这部片子主要是为邮政部门进行宣传，提出了“这是天堂接收问候的电报——想要成为天使，请发一封电报”的主题。但是这部作品被禁映了，因为片中使用了某些宗教作为生殖力象征的阴茎的动画镜头。

虽然片子被禁，但麦克拉伦已经在这部片子中开始进行其“动画声音”的实验。和传统电影的声音制作方法不同，麦克拉伦的理念是，如果电影中观看的部分可以在胶片上制作出来，那么同样的方法也可以制作出电影中的声带，他使用了许多跃动的线条来表达这种理念。这部抽象和纯粹的动画被评论界称为“极其弗洛伊德化”，它成为麦克拉伦进入实验动画的里程碑。

《爱在翼上》被禁的遭遇反而使麦克拉伦名声大振，工作接连不断。1938年他制作了《困难重重》，之后又制作了一些约两分钟长的实验短片，如1939年的《急速的乐章》、《伦巴》、《点》、《环》等，这些影片都运用了他的动画声音技术。1939年的《星条旗》是一部较为有名的作品，之后他又参与导演了《幽灵游戏》。

1941年，麦克拉伦再次找到已经从英国邮政总局跳槽而担任加拿大国家电影局局长的约翰·格里尔逊谋职。当时正值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期，加拿大政府急需电影宣传其国家形象和政策。于是约翰·格里尔逊很高兴地收下麦克拉伦，并在1943年要求他创建独立的动画部。麦克拉伦的职责是负责组织新建的动画部并培训动画人才。在战争时期动画部必须支持加拿大国家电影局的制作工作，例如制作字幕、战争地图等，但战争结束后就可以独立发展，无需继续从事与创作无关的工作。如此宽松的创作环境和优越的创作条件使麦克拉伦在NFB工作了近半个世纪，为NFB带来了世界级的荣誉。

战争末期麦克拉伦为加拿大国家电影局制作了一系列动画短片。其中包括1941年的《V是胜利》、《快寄出圣诞信》，1942年的《母鸡之舞》、《四等于五》，1943年的《美元的舞蹈》，1944年的《闭嘴》、《大众歌曲第五首》、《这是桨》、《百灵鸟》等，最后两部影片中的歌曲非常流行。1947年，麦克拉伦一改以往逐格绘制的拘谨画法，而在一整卷胶片上一挥而就，创作了短片《D调小提琴》。1949年的《色彩幻想》获得了大量奖项，并得到了绘画大师毕加索的赞扬：“终于，一种全新的艺术形式诞生了。”

图12.2　“真人动画”《邻居》

1949年，麦克拉伦代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来到中国四川培训防治传染病的宣传干部，教给他们如何快速而有效地利用视觉工具来开展工作。这次中国之行以及对“抗美援朝”战争的感触激发他创作了《邻居》。1952年的《邻居》讲述两个人抢夺长在他们两家边界间的一朵花，从发生口角到使用暴力，最后两败俱伤，同归于尽，具有强烈的反战寓意。影片采用了“真人动画”的怪异形式来阐述麦克拉伦一贯的反战理念。所谓“真人动画”即用真人演员拍摄影片，却运用动画的逐格拍摄技巧，把真人演员当作木偶来拍摄，故意削弱真人动作的连贯性，造成一种特有的虚幻感。该片获得了当年的奥斯卡奖。

1954年，麦克拉伦创作了《瞬间的空白》，1956年完成了《节奏舞》。1957年的《神奇的椅子》获得奥斯卡最佳动画短片奖提名，讲述一个人想坐在一把椅子上看书，但是椅子就是不让他坐，经过一番斗争后，人只好放弃。当他知道应该尊重椅子而自己摆出椅子造型请椅子先来坐他时，二者达成了理解，最终人很舒适地坐在了椅子上。影片不仅主题明确，阐述互相尊重是人际交往的基础，而且形式十分简单，只有节奏性音乐作为背景声音，整个场景中只有一名真人演员和一把椅子。导演使用了逐格摄影的方法，赋予了这把椅子无限的生命力和鲜明的个性。椅子就像一个顽皮的孩子，当真人演员费尽心机试图制服椅子但又无功而返时，椅子围着坐在地上气喘吁吁的人转来转去，似乎在幸灾乐祸。当椅子发现那个人真的生气后，它慢慢挪动到画面一角，慢慢倒下，并侧过身偷偷看着那个人，仿佛一个做错事的孩子。而当那个人蹲在地上做出椅子状并真诚地邀请它来坐在自己身上时，椅子竟然猛地腾空翻了好几个跟头，表现得十分兴奋与欣喜，这些连贯而简单的动作就把一把无生命的椅子刻画得栩栩如生。

此后麦克拉伦在抽象的实验动画创作中越走越远。1960年的《竖线》描绘了线条的舞蹈，是一个纯粹由几何线段组成的片子。在灰白的背景下，一根线条在舞动中幻化成两根、四根……最后又回归成一根。1965年的《镶嵌画》同样是点与块的韵律性跳动，聚合与分散，扩大与缩小，呈几何倍数增多又减少，与之类似的是稍后创作的《横线》、《开幕致辞》、《教规》等作品。

1968年的《双人舞》利用慢动作和延时摄影的手法拍摄真人舞蹈演员，使其动作形成延续性和连贯性，造成前所未有的视觉芭蕾动画效果。《双人舞》的制作方法是使每一格胶片曝光10次，以黑色背景为舞台，制作出一对在跳舞的芭蕾舞演员的鲜明形象。麦克拉伦说：“所有电影对我来说都是一种舞蹈，因为电影最重要的元素就是运动，不论你怎么运动，无论是人类、物体或者抽象线条的运动，只要它运动了，那就是一种舞蹈。”^[3]麦克拉伦最后的影片是1983年的短片《水仙》，又一次利用舞蹈讲述一个年轻人由于只爱自己而失去一切的故事。

麦克拉伦的动画成就并不仅限于他在动画电影艺术形式上的开拓，还有他创建加拿大国家电影局动画部的丰功伟绩。加拿大国家电影局动画部给了众多艺术家梦寐以求却难以得到的创作自由与环境。1973年，麦克拉伦作为动画制作人和加拿大国家电影局动画部的领导人而获得勋章。

1987年1月27日，麦克拉伦逝世于蒙特利尔。

二、抽象艺术的大师

虽然也有许多像《邻居》、《神奇的椅子》等故事简单却寓意深刻的作品，但麦克拉伦的其他大部分作品是没有情节和故事的，非常晦涩难懂，甚至抽象得只剩下形式。麦克拉伦曾经说过：“动画不是‘会动的画’的艺术，而是‘画出来的运动’的艺术。”^[4]他的许多作品都是以研究运动和节奏为核心，并大量实验各种材料和声音，用单纯的抽象图形、色彩再配合音乐，构成流动的视觉交响乐。

麦克拉伦一直在进行动画形式的创新和探索，旨在探索声音和画面的关系，最终达到“用眼睛来听，用耳朵来看”的境界。他实验了同音调相对应的颜色以及不同节奏所对应的图形变化。例如《V是胜利》通过一系列英文字母V的跳动、变形、组合，构成一篇奇特而又不乏想象力的视觉乐章。《色彩幻想》就像打翻了油彩的画布，伴随着音乐的律动，银幕上各种色彩、图形、线条恣意地闪烁、跳动，各种或交融、或单纯的色彩背景中上演着图形和线条的狂放舞蹈。短片同时还对光影作了变形处理，用光和影来表现物体的运动变化。

由于担心电影的吸引力因语言的不同而受到限制，所以麦克拉伦充分运用了没有界限的音乐来表达感情。他的音乐运用是不拘一格的，从《双人舞》中的管乐吹奏到《芭蕾曼舞》、《色彩幻想》中的三重奏爵士乐，再到《神奇的椅子》中演奏的西塔琴，音乐已经成了麦克拉伦实践其画面、运动、节奏之间关系的最为重要的元素之一。在谈到制作《色彩幻想》时，麦克拉伦曾经这样阐述自己的观点：“主导我创作思路的的确是装饰色彩的概念，但同时我也考虑了色彩和音乐之间的联系，比如说音高通常和色彩的饱和度有关，而音调通常涉及色彩的对比度等。当然我并没有将色彩与音乐的关系伦理化，这只是我制作此类影片时的一些基本原则而已。”^[5]

麦克拉伦通常采用直接在胶片上绘制影片的形式，同时大胆开拓各种动画制作方法。例如《点》就是在光学声轨上直接绘制各种形状不一、大小各异的点，从而产生有韵律的震动效果；《白色闪烁》中制作的图像不是在干净的电影胶片上绘画着色，而是去除乳胶使胶片完全曝光，使影像成为黑底上的白色图像；《节奏舞》里的音带中配以简单的由阿拉伯数字组成的数字系列表演，就像跳舞一样；《双人舞》用胶片完美表现了舞蹈的动感与美感，是麦克拉伦对运动研究的总结。此外，他还发明了一种技术，在只能持续几格的一组影像之后，在下一组影像出来之前让电影呈12格或更多格的黑色，放映出一种刺激的频闪效果。《瞬间的空白》是用钉子和刀片在黑色生胶片上作了一次探索，黑褐色的背景，灰色的瞬间，与音乐同步的跃动、闪烁、停顿与闪白，形成强烈的视觉旋律感。

麦克拉伦还拍摄了真人动画，在动画的形式探索上又迈出了一大步。《邻居》、《神奇的椅子》都是采用真人和实物逐格拍摄技巧完成的，在《神奇的椅子》中仅仅通过一把椅子的移动和转动，就把椅子的情绪和脾气表现得活灵活现，赋予了椅子人格化的特点，别有一番谐趣。

作为20世纪的艺术大师，麦克拉伦充分融入兴起于20世纪的现代派艺术的思潮中，以抽象的艺术动画走在时代的前沿。麦克拉伦说：“我一直试图探索抽象的领域……抽象电影就像音乐一样，它不会涉及其本身以外的任何东西……换言之，抽象艺术中的视觉呈现也不会涉及本体以外的任何事物。”^[6]对人类内心潜意识的挖掘，对以往艺术形式的超越，超现实主义的表现手法，对运动、画面、音乐等动画元素的探讨等，这些都使麦克拉伦成为动画艺术殿堂曲高和寡的探索者和实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