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主要作品评介及其艺术风格

一、主要作品

1.《未麻的部屋》（也译为《蓝色的恐惧》，1997年上映，片长81分钟）

这部影片改编自竹内义和的小说，由大友克洋监制，今敏导演。故事主要讲述了青春偶像级歌星未麻力图转型，一改以往的清纯形象而走成熟路线并向影视剧领域发展。就在这期间，怪异恐怖的事件接二连三地发生了，未麻所在的剧组不断遭到恐吓，她身边的工作人员先后遇害。未麻也遭到了骚扰，日常活动细节被公布在网络上，与此同时未麻患上了精神分裂，她的眼前经常会出现另一个自己。影片就在这样扑朔迷离的情节中展开，真相被抽丝剥茧般一层层揭开，人性的黑暗与阴鸷也一点点地被昭示于天下。

《未麻的部屋》是一部心理惊悚片。“未麻的部屋”就是未麻居住的公寓，也指未麻在网络上的博客，这个博客并非由未麻所开，它的创建者不知何人，博客的名字就叫“未麻的部屋”。一个是现实生活中的“部屋”，一个是网络虚拟空间的“部屋”，经常在网上“未麻的部屋”浏览的未麻，仿佛听见了灵魂深处的窃窃私语，看到了来自潜意识层面的另一个自我。两个未麻之间的对话、追逐、监视，使被噩梦与幻觉笼罩的未麻惶惶不可终日，逐渐导致人格分裂，迷失自我。

图11.2　心理惊悚片《未麻的部屋》

类似情节的侦探小说可能不足为奇，但把这个题材通过动画影像的方式，运用娴熟的电影表现技法展现出来，恐怕还是绝无仅有的。今敏舍弃了传统动画惯用的手法，淡化了动画片一贯追求的绘画的技巧、画面的精致，而在叙事上追求悬念和心理分析，把影片中未麻的幻觉、粉丝的疯狂表现得淋漓尽致。影片的连环凶案在现实、梦境与未麻拍剧的场景中彼此呼应，接连再现，并通过剪辑技巧相互交错，使故事发展悬念丛生、扑朔迷离，真切地展示了在现代社会中人们迷失自我的悲剧。

2.《千年女优》（2001年上映）

《千年女优》被一致认为是今敏的代表之作。这是一部向日本电影大师小津安二郎致敬的影片，《千年女优》中描写的女演员藤原千代子就是以小津安二郎《东京物语》的女主角原节子为原型的。故事随着老年千代子的口述回忆而展开，讲述了作为战后日本电影鼎盛时期的巨星，藤原千代子出演了以日本各个阶段历史为背景的许多影片，但千代子却在当红之际，突然从银幕上消失，原来多年来她一直在苦苦追寻自己的初恋情人，却不知情人早已在大战期间逝世。毫不知情的千代子，一直承受着苦恋的折磨，而放弃了自己的演艺事业。

图11.3　纵横千年历史、现实与虚幻交织的《千年女优》

《千年女优》将千代子所出演的电影故事和她真实人生中的际遇互相交织，采访千代子的记者居然能堂而皇之地走入她的叙述中，亲身参与千代子出演的电影，成为其中的角色，甚至被电影中的道具枪剑所伤。日本千年的历史片段就在这些现实与虚幻的交织中亦真亦幻地呈现出如史诗般辉煌和传奇的色彩。

《千年女优》在日本和国际上屡获大奖，甚至吸引梦工厂破例买下版权在美国发行了该片。今敏再次展现了他非凡的电影表现手法，带领观众历经千年，跨越时空，在真实与幻象中遨游。藤原千代子浪漫和凄美的爱情也横亘千年、绵绵不绝，深深地打动了观众。

3.《东京教父》（2003年11月上映）

这是一部带点魔幻味道的以现实为基础的作品，通过讲述三个城市边缘人——易服人妖、离家少女和流浪汉对弃婴的无私照顾，显现出人性的温暖与尊严。

《东京教父》一改为人所诟病的画面效果，用极精细的笔触，细腻真实地再现了观众熟悉的东京街头和景点，描绘了三个流浪者一段笑中带泪的奇幻追寻，表现了底层民众的辛酸生活，影射了日本现代社会的现实。

4.《妄想代理人》（2004年上映）

首拍电视动画的今敏还是选择了自己最擅长的心理探究题材，关注到现代人日渐脆弱的心理世界，讲述了扣人心弦的连环袭击案。这部13集电视系列片讲述了玩具设计师鹭月子在回家途中被一个少年用金色球棒袭击，之后同样的袭击案不断发生。警方经过调查发现，疑凶往往根据上一个受害者的人际网络确定下一个袭击目标。先后受袭的几个人之间，有着丝丝缕缕的联系，而他们中的每一个人，在被袭击之前都正在承受巨大的心理压力。十分诡异的是，每个受害人心底都有着解不开的结，疑凶虽然对他们造成了肉体伤害，却同时为他们驱除了心魔。

5.《红辣椒》（2006年11月25日上映，片长90分钟）

《红辣椒》根据日本著名作家筒井康隆的作品改编，今敏在《红辣椒》中编织出了一个逻辑缜密，同时充满了奇思妙想的超常世界。

故事描述了精神医学研究所的治疗师千叶敦子和天才科学家时田浩作发明了全新的心理疾病治疗法，开发出一种监测患者梦境的仪器“DCMINI”，它能在病患睡眠时进入其梦境，从而实施精神治疗。在“DCMINI”的帮助下，千叶敦子拥有了另一个身份——“红辣椒”，她可以进入沉睡者的梦境中对病人的潜意识进行监控，还可以通过梦境操控睡梦中的人的记忆和行为，为病人诊疗。不料，就在“DCMINI”准备投入使用前，却出人意料地被人偷走，接着，实验室中参与此装置研究的几位科学家相继在梦中遭到侵扰，从而发疯。机智勇敢的“红辣椒”与进行破坏的恐怖分子在梦境中展开了一场激烈的斗争，惩治了利用“DCMINI”控制人心智从而制造罪恶的罪魁祸首。

图11.4　游刃于时空错位、心理分析的《红辣椒》

《红辣椒》延续了今敏对于时空错位、心理分析的表现手法，其独特的艺术风格日臻成熟。《红辣椒》在2007年的威尼斯电影节上放映，得到观众和评委的一致好评。

二、今敏的艺术风格评述

今敏的作品虽然并没有完全延续日本动画以科幻题材来诠释末日情结的艺术特点，但也同样有着对人类未来发展的深深忧虑，作品主要关注人性本质的揭露，其表现上已经形成独特的电影语言，创作风格也日趋独立成熟。

1.以人类为主角，主要表现人类社会的现实生活

今敏的作品突破了以往动画片已经形成的常规，不再表现拟人化的动物、怪物、植物的虚拟世界，也不像其他大师那样，架空时空，立足于完全想象的世界来影射现实。今敏更多的是以现代社会的人类为主角，主要表现人类社会的现实生活，虽然也有一些超现实的表现，但还是以真实的人类社会生活为基础的。《未麻的部屋》、《千年女优》的女主角都是现代社会流行文化的代表——影视明星，《东京教父》描写东京街头流浪汉的生活经历，《妄想代理人》和《红辣椒》则是侦探破案的题材。今敏似乎非常偏爱现代题材，而且几乎每一部作品里都包括对人们在当今社会的各种压力下表现出的矛盾心理的描写，而这些往往是一些艺术电影才会关注的内容。

2.侧重人物潜意识的挖掘，在梦与现实之间游走

动画影片由于其艺术特点，通常惯于追求绘画技巧，展现精美的画面，但是今敏却回归电影的本质，把动画片当成电影来拍，不去强调画面的逼真或精致，而是强调影片的叙事，以巧妙构建的故事悬念来吸引观众。今敏作品主要关注的是人物的心理纠葛，侧重角色的心理分析，对内心的描写完全超越了一般动画作品的层次，非常具有震撼力。场景在梦与现实之间恣意游走，使故事悬念重重，加上为了配合主题而采用的写实画风，以及精湛剪辑技巧所制造出来的时空交错，使观众不得不被深深吸引。

在今敏的作品中可以充分显现出对精神分析学说的理解和诠释，弗洛伊德学说的主要方面是对人梦境的探讨和潜意识的挖掘，这些内容在今敏的作品中都得到了淋漓尽致的体现。今敏通过动画影像的方式把混乱的、无意识的梦境表现得诡异、迷幻、瑰丽多彩，情节在虚幻和现实之间交错重叠，呈现出一种神秘的色彩。

今敏的动画作品常常把探索主人公的内心作为故事的焦点，不断地深入和突出人的心理活动，将人物内心扩大化。《未麻的部屋》和《千年女优》中的女主角都是演艺明星，她们都经历着戏与人生的交错混乱，陷入戏梦人生的泥沼中难以自拔。在其首部执导的作品《未麻的部屋》中，今敏从未麻内心的迷惘来探讨社会的现实。今敏以独特的意识流式的方法，刻画了未麻不断地处于幻觉与梦境当中，以致人格分裂，分不清现实与虚幻。虚幻中的未麻，其实就是现实中未麻心底的真实自我，无论怎样躲避与挣扎，她也无法摆脱人心中的两种对立面的纠缠。今敏用这种真实中的虚幻、虚幻中的真实，营造出惊悚悬疑的效果，使人不由自主地在两个未麻之间的纠结、抵抗、追杀之中感到毛骨悚然。

被誉为今敏最好的作品的《千年女优》通过两个采访者带领观众进入了昔日女明星千代子的现实生活、戏中人生和内心世界交错组成的迷幻空间，交错的时空正如千代子复杂细腻的情感世界，亦真亦幻，绵绵不绝。

《红辣椒》则侧重于心理分析，挖掘人的潜意识，探索人类奇异复杂的梦境世界。

3.关注人们在现代社会的压力下表现出来的矛盾和失控心理

今敏的作品经常将幻觉和现实糅合，让人难以分辨，这或许也就是现代人在重重压力下矛盾失控的心理写照。今敏的作品以梦境与现实相混淆的手法来关注在现代社会下人们的精神分裂、心理变态和多重人格。“我是谁？”“你是谁？”“我在哪？”“什么是梦？”“什么是现实？”，这些在今敏作品中反复出现的台词其实就是现代人不断反复的心理叩问，心理阴影是挥之不去的梦魇，是人生难以摆脱的纠缠。

《未麻的部屋》中结尾的一场戏描绘了漆黑的夜晚，近乎精神崩溃的未麻绝望地奔跑在街道上，她的身后紧追不舍的是与她一模一样，穿着血红少女装的另一个“未麻”，她手持尖刀，飘忽在空中，面带微笑却无比恐怖，无论未麻怎样奔跑、躲闪、哀嚎，都无法摆脱。这也许就是现代人真实的生活写照，每个人都有两面性，每个人都戴着面具在生活，每个人心中都隐藏着另外一个自我。

这种心理惊悚在今敏的作品中无处不在。《红辣椒》中千叶敦子梦境中的化身“红辣椒”，好像就是《未麻的部屋》中未麻幻觉中的另一个自己。《红辣椒》中几乎每个人物都有两种面貌，反映了现实中人们深受压抑的意识活动。此外，《红辣椒》以大量奇异的场景展示了日本社会的病态：翻着白眼、表情冷漠的娃娃、穿着比基尼的自由女神蜂拥在街上；穿着职业装的上班族站成一排，以电影《出水芙蓉》中的经典场面纷纷从楼顶跳下，脸上还保持着职业的微笑；穿着校服的女生的头颅幻化为巨大的手机，同为手机头的男生则集体跪倒在她们裙下，手机镜头对准女生两腿之间狂拍……这些都折射出日本深刻的社会问题。

在《妄想代理人》中，今敏巧妙地利用白天与夜晚的场景分割，象征现代人普遍存在的人格分裂，并以一个妄想中的专门袭击困境中的人们的棒球少年为主线，描写了现代城市生活压力下形形色色的精神变态者。那个不断袭击路人的“棒球少年”，其实只不过是鹭月子由于内心的恐惧而不由自主创造出的一个虚构的形象，却无比真实地进入了现实世界。这个看似荒诞的情节设置表明，最可怕的就是藏身在每个人潜意识中的心魔，只要你心中存在压力或恐惧，它就会像“棒球少年”一样现身来袭击你，今敏通过这样的情节使这种内心无法解脱的阴暗面更加现实和具象化。

4.丰富娴熟的动画电影语言

今敏不仅是个漫画家，还非常喜欢电影，他非常注重用电影语言来组织镜头，架构故事框架。令人眼花缭乱的蒙太奇处理，时空的交错与变换，无处不在的倒叙和插叙，以及动画无所不能的梦幻式展现，使今敏的动画作品有着超乎寻常的震撼力。可以说，今敏的动画延续了传统手绘动画的形式，却在题材上进入了以往动画片很少涉足的领域，在叙事和镜头语言上也更接近于真人电影。

（1）时空交错的蒙太奇剪辑技巧。

今敏的作品往往时空交错，《未麻的部屋》、《千年女优》中都反映了幻觉、现实和女主角戏中三个时空，今敏用十分娴熟的蒙太奇剪辑技巧进行自由的切换，通过对真实和幻觉的穿插展现，逐渐让观者对影片中真实的一切产生怀疑。如《未麻的部屋》中用蒙太奇手法来处理未麻所演的凶杀连续剧和她逐渐失控的人格分裂，当未麻杀人之后会出现拍剧片场的掌声，当未麻在戏里做心理治疗时会显露她真正的人格分裂，这样的处理使观众逐渐掉入了今敏预先设计好的陷阱，混淆影片中戏里戏外的关系。三个时空的交错、纠缠表现出来的视觉效果华丽异常却充满真实的压迫感，达到了十分惊悚恐惧的效果。《千年女优》中今敏则用这种蒙太奇手法创造了一种超越时空的意境，通过动画电影语言完成了真人电影技术所难以达到的时空大幅度切换。

（2）人物心理的意识流捕捉。

今敏深谙动画电影蒙太奇和人类心理的联系，它可以作为人类意识和潜意识盘根交错的具体呈现，所以一般真人电影不太容易表现的梦境在动画电影中可以自由发挥，追随人的意识任意流动。在梦中，主人公可以任意变换身份，时代背景也可以随意转换，表达视角既可主观，也可客观，场景既可写实，也可超现实。侧重于心理分析的今敏作品在人物内心的描写、意识流的捕捉等方面非常有震撼力。

（3）镜头连接的特殊处理。

今敏作品的镜头连接往往采用一种特殊的方法，剪辑点经过精心的设计，如以动作为前后镜头的剪辑点，从而构建一种视觉的假象，进行场景转换、制造悬念或是蕴含一定的隐喻意义。如在室内一个人拍另一个人的肩膀，下一个镜头则转到室外另两个人的同样动作；或是案件发生，警灯闪烁，但下一个从警灯特写拉到远景的镜头却是一个小孩在玩警车玩具；再如一个人在拳击场上被对手一拳击倒，下一个镜头则以跌倒的动作为剪辑点描述他倒在病床上。这种镜头的衔接某种意义上说是重于形式逻辑而非叙事逻辑的，今敏在动画电影中大量巧妙地使用这种镜头连接方法，形成了自己独特的风格。

（4）注重细节的描绘。

在绘画风格上，今敏以简单写实为主，画面非常简练，但他却非常在意角色的各种细微表情、手势、眼神，有时候甚至要逐帧来看才能发现一些动作的细节，以此来表现人物心理。在很多镜头里面，为了衬托角色的心理活动，今敏会特意设计一些动作和细节，例如某种声音象征的暗示等。为了更逼真地刻画角色的动作甚至是表情，今敏都会在制作前进行实拍，再加以描画。

今敏无疑是一个对电影语言有着非凡理解力和独特表现力的导演，出色的心理矛盾描写、虚与实的巧妙结合、鲜明强烈的视觉效果以及个性化的剪辑艺术成为其动画电影的鲜明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