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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都旧事
1.16.8 1949年以前的两次回“家”

1949年以前的两次回“家”

1923年4月下旬,19岁的巴金离开成都到南京求学。当轮船随着鸣叫声西出夔门,他伸开双臂向着三峡外的新天地欢呼:“啊,我离开旧家庭,就像甩掉一个可怕的黑影!”

岁月流逝,漂泊日久,巴金却日益怀念家乡了。他这时深深感到:离乡时不知留恋,而家乡却无时不在他心中,在他笔下。

抗日战争开始,1940年12月,36岁的巴金辗转到重庆。1941年1月,游子第一次归乡。掐指算来,离开家乡蓉城整18载。

巴金住在莹华寺街李致家。李致是他大哥李尧枚的儿子。巴金曾说:“大哥是我一生爱得最多的人。”他主动担负起大哥全家的生活费用

巴金走到那条铺满自己脚板印的正通顺街凭吊。他曾诅咒过的大家庭早已分崩离析。巴金曾说:“我的二叔以正人君子的姿态,把祖父留下的家业勉强维持了几年,终于带着无可奈何的凄凉感离开了世界。以后房子卖掉了,人也散了,死的死,走的走……”

巴金后来回忆凭吊旧址的情景:“我走过我离开了18年的故居。它们在我的眼里仍然十分亲切。我认识它们,就像见到了旧友故知一样。石板道变成了马路,巍峨的门墙赶走了那一对背脊光滑的石狮子,包铁皮、钉铜钉的门槛也给人锯掉了。我再也找不到矮矮的台阶下,门前路旁那两个盛水的大石缸。我们称石缸为‘太平缸’。”

1941年,巴金回成都时与妹妹及侄女、侄儿们合影(中为巴金,右一为李致)

物是人非,李公馆几经易手,门匾曾换为“怡庐”,如今又卖给省城保安处长刘兆藜,门上方赫然写的是“藜阁”,门前还有武装士兵,巴金连大门也没进……

家族中也变化惊人。巴金回来这个月,他五叔因当“小偷”,又穷又病死在监牢。这位“五老爷”流水般花光了分家所得钱财后,成为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和窃贼。巴金深为面貌清秀、能诗能文的五叔惋惜:“换一个时代,他也许会显出他的才华!”巴金十分伤感,后来写了中篇小说《憩园》,书中杨老三即以五叔为原型

巴金友人马宗融之妻罗淑,是个漂亮的成都女子。1936年,其处女作《生人妻》在巴金、靳以主编的《文季月刊》第1卷第4期发表。罗淑1938年2月27日生小孩后不幸病死,年仅35岁,葬在成都老西门外沙湾。巴金怀着悲伤心情去罗淑墓前祭奠,默默地点燃香烛。他痛惜这位同乡、难得的女作家早逝,决心为她整理出版遗著《生人妻》《鱼儿坳》和《地上的一角》……

就这样,巴金在重回故乡的欣喜中又饱含哀伤,在久违的家乡爆竹声中过了春节。巴金这次在成都整整住了50天。

一年后的1942年4月,巴金再次回成都,仍住李致家。这次回来的目的之一,是要到华西坝医院治牙病。李致年小贪玩,放学回来就和邻居娃娃们打仗、捉猫猫……巴金说:“你一天到晚不回家,我给你改个名字,叫李国飞!”

李致家招待巴金的饮食很简单,烧木炭渣的土火锅吃菠菜煮豆腐。李致跟巴金合睡一个大床,每晚李致上床,还要翻几个筋斗玩……这时,巴金往往就坐在书桌前爬格子写文章。

很多青年学生拿“纪念册”来请巴金题词。李致在一旁见四爸题:“路是人走出来的……”便自己也做了本“纪念册”,请四爸题词。四爸坐在大书桌前,用毛笔写下四句话:“读书的时候用功读书,玩耍的时候放心玩耍,说话要说真话,做人得做好人。”

李致说过:“随着年龄的增长,对这四句话的理解才逐步加深。这四句话中最主要的是‘做人得做好人’!”“文化大革命”结束后,李致曾对巴金说:“第一句是用功读书,我在学习时没有做到,离开学校以后才有了自觉性。第三句是讲真话,我基本上这样做了,但也讲过某些违心的话。第四句话是做好人,这是奋斗目标,还要不断努力。”

为巴金侄儿李致(右)和本书作者郑光路(左)在交谈(雷康摄)

李致曾任中共四川省委宣传部副部长等职,现为四川省文联主席。我每年参加四川作家协会的春节团拜会,总见李先生祥和端坐,细声细语地同认识或不认识的作协会员们闲聊,毫无“官气”。我和他并不太熟悉,记得有一年我对他说我长期在“文化大革命”史、地方史方面作些努力。李先生热情地说了许多鼓励的话,同我亲热合影……从李致先生“长者之风”上,确实可看到巴金对他的巨大影响。

巴金这次回成都住了三个月,创作小说《猪与鸡》《兄与弟》和散文《在成渝路上》等,7月由成都至重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