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金祖籍究竟是何处？尽管这位大文豪名震寰宇，但直到20世纪90年代，这个问题都不十分明确。

且先把镜头转回80多年前，1923年4月下旬的一天。春光明媚，成都望江楼下杨柳依依，19岁的巴金和20岁的三哥李尧林，将乘舟东下。到码头送别的人不少，二叔和大哥对巴金兄弟说：“你们这次离家求学，到上海后抽空去趟浙江嘉兴李家祠堂——那是我们的祖籍老家啊！”

成都正通顺街上，那座坐北朝南、富丽堂皇的“李公馆”不就是自己的家吗？自呱呱坠地后，在这里度过了人生最堪记忆的18年……巴金听长辈们说过：祖父李镛当过知县、知州，宦囊丰厚，所以在那条街上买地皮修建了气派的李公馆。当巴金1904年11月25日出生时，李镛已赋闲在家当“老太爷”了。祖父李镛和父亲李道河为巴金取名“尧棠”，字“芾甘”，出自《诗经》中《召南·甘棠》。李镛能诗画，给后辈取名字，当然要引经据典。老爷子想不到的是，日后名震华夏的，不是李尧棠或李芾甘，而是这个后辈1928年自己取的笔名——“巴金”①。

这时的巴金疑团重重：李家祖辈是怎么到成都的？祖籍“老家”又是什么情景？

巴金兄弟一月后才到上海，找到了称为“大叔”的远房堂叔李玉书。1923年6月3日，由李玉书陪同，巴金弟兄俩到浙江嘉兴，来到四伯祖李熙平家。李熙平已80岁，是个须发皆白的私塾先生。巴金急切地问：“四伯祖，我们祖辈老家在哪里？”

李熙平拉着两个侄孙的手，泪湿老眼。他告诉巴金：我们李氏祖籍在浙江嘉兴县，世居甪里街。清嘉庆二十三年（1818），李文熙游宦入蜀，后来定居四川，才有你们的曾祖李璠、祖父李镛、父亲李道河……而嘉兴李氏呢，李文熙有个兄长叫李寅熙，别号秋门，晚年一直住在嘉兴，是一位风雅诗人，著有《秋门草堂诗钞》四卷……郊外塘汇还有个李家祠堂，是你们的二伯祖李忠清在前清同治年间建的②。

两天后，由四伯祖李熙平和堂叔李玉书引路，连同巴金和三哥李尧林共四人坐船去嘉兴近郊塘汇镇祭扫李家祠堂。碧波连天，摇橹唉乃声声……

到了李家祠堂，情景苍凉。我找到巴金1925年写的一篇《塘汇李家祠堂》残稿（此文未收入巴金著作），他满含伤感地描述道：

嘉兴塘汇镇李家祠堂旧址

“由四伯祖口中才知祠堂因斐卿二哥管理不善，加以年久失修，实在败坏不堪。并且斐卿又吸鸦片烟，有时没有烟钱，便把祠堂的东西拿去变卖，到了现在简直不成样子了……我一团火热的心听了这话已冷了一半！”“又像破庙的大门一样”，“神龛前放了一张破烂的桌子”，“屋顶是漏的，抬头可见着青天……这就是我们的祠堂！”

四伯祖将蜡烛燃起，他们祭奠后，巴金怏然写信回川告知祠堂的可怜现状。

不久，由二伯父李清城出资，委托嘉兴族人修复祠堂。这时，巴金兄弟俩考入了上海南洋中学。1924年1月13日，巴金兄弟第二次到嘉兴，目的是检验修整好的祠堂。

祠堂中供着李氏始祖及李忠清等牌位。墙壁上新嵌的石碑刻着“蓉州二伯祖”出资建祠堂的缘起。为防止管理祠堂的族兄李斐卿再典当供桌，新供桌用砖砌成。李斐卿取出一张皱巴巴的“当票”，巴金兄弟俩花钱把已被典当出去的祠堂大门赎回来。怕这个吃鸦片烟的老兄烟瘾发了再拿门去当，巴金到隔壁棺材铺叫来一个木匠，用铁钉铁圈把门钉牢。那木匠一面钉钉一面嘻笑着说：“现在总取不下来了！”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