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刊出版界先驱
大清光绪二十六年十一月初五(1900年12月6日),古色古香的成都桂王桥北街33号,寒空中突然鞭炮声声……许多人齐集一家公馆前,门上高悬崭新发亮的“成都图书局”黑漆大匾。人们议论纷纷:“又是啥子生意开张啰?”
一个20多岁、身材矮小的黄脸青年,笑容满面地对众人说:“我们不是做生意,是办《算学报》!”许多人一脸茫然:“《算学报》是啥子名堂嘛?”
那青年朗朗说道:“诸位总晓得,省城里早有用锅烟子印刷‘上谕’‘辕门抄’之类的《京报》《纶音捷报》嘛!但这些官府古董只在官场流通,与百姓无缘。报纸,是老百姓也可以开办印刷、老百姓都可以看的,既传送消息,又启发民智。西洋各国最为流行,所以人家也最先进。光绪二十三年十月上旬,宋育仁先生在重庆办了个《渝报》,这就是我们四川最早的报纸啰。次年他调省城当尊经书院的山长,《渝报》办了16期也就停刊了。光绪二十四年三月十五,也就是西历1898年5月5日,宋先生又在省城创办《蜀学报》,其实就是《渝报》的延续,也是成都开天辟地以来的第一份报纸……《蜀学报》多议论时政、倡导维新。敝人和苏星舫先生合办的这个《算学报》,则是宣传西学博算,开启民智,是成都办的第二家报纸!”
很可能这是至今唯一一张存世的傅崇矩像[出自:傅崇矩《松潘》(1916年石印本)]
人群中有人说:“戊戌变法失败,‘六君子’被杀,《蜀学报》响应康、梁的‘戊戌变法’,被衙门查禁!你们今天开张的《算学报》又当如何?”
那青年脸露不平之色,高声说道:“是呀是呀!这几年中,四川真是莫得人敢说报纸了,谁个又敢开报馆呢?为免覆辙,我们在报上已声明‘专说算学,不敢干涉地方事件’……诸位请进去参观,里面有‘阅报公社’,陈列各省书报61种及东洋日本报纸2种,免费任人阅读。敝人对西洋杂学深感兴趣,还在里面设‘算学馆’,苏星舫先生任总教习,收徒教授西洋算学!”
这位青年就是四川近代报刊、出版界的先驱傅崇矩(1875~1917),字樵村,他此外还有新樵、樵春、樵斧、过来人、樵新子、亦天等笔名、别号。他1898年肄业于成都尊经书院,在《蜀学报》当过“访事”(编辑记者一类)。
众人蜂拥而入进馆参观。客厅左侧是“阅报公社”,木版印刷、线装书形式的《算学报》摆在正中突出位置,还散发着油墨味。墙上挂着傅崇矩龙飞凤舞写的一首诗:“一觉黄粱梦未成,男儿有志事长征。上书空入红莲幕,投笔难随细柳营。阮籍途穷怜壮士,江淹才尽愧儒生。风尘万里逢知己,愿见荆州识姓名。”
有人问:“这首诗愤世嫉俗,看来先生志向非凡……只是百业甚多,先生为何独要办啥子报纸?”
傅崇矩笑说:“敝人是简阳县石盘乡人,家父讳廷玺,道光时举人,曾任江安、泸州两县教谕,卸职后曾在家乡办傅氏小学堂……我自幼不务正业,却喜杂搜博蓄,所以仕途无缘,从军从政都报国无途,年前随家父举家迁省城。自思如今列强凌辱、国事日非,又见蜀中闭塞、民智不开。而西洋各国之振起,莫不以民智为基础、科学为先导。所以敝人不揣浅陋,斗胆创办报纸,以开启民智为己任,还望能多遇知己啊!”
当时的成都确实太闭塞,《算学报》曲高和寡。过了一段时间,眼看报纸办不下去了。傅崇矩叹气道:“可叹可怜,办了两期,莫得20个人肯要!”只好停刊。其发行量之少,为世界报刊史上所罕见。但《算学报》是四川继《渝报》《蜀学报》之后最早的报纸之一,也是四川有史以来第一份自然科学类的报纸,并以此永载史册。
傅崇矩并不气馁,又于清光绪二十七年(1901)创办《启蒙通俗报》,木版印刷,初为半月刊,第14期起改月刊,影响渐大。出资支持者除一些官绅外,还有德国驻宜昌领事米尔雷,法国驻重庆领事安迪。
《启蒙通俗报》有论说、中外历史、杂录、歌谣、图画、教科书、讲义等栏目,介绍西方文化和科学常识。如一篇文章中说:“可笑可笑!古来说日食月食,是不吉兆的事;古来说雷公火闪,是专打恶人的。如今格致学明,才知道日月食,是算得着的;雷火闪,是考得出的……并莫有吉凶一说。”当时民众不了解报纸的重要性。《启蒙通俗报》1902年8月曾登了条趣闻:这年7月间,四川制台奎俊想标榜新潮,要选拔人才。奎制台出的考题是“欧洲国际法协调约皆无平等权议”。此题一出,参考的人都大眼瞪小眼!原来,此题出在东京出版的《译书汇编》上,蜀中只有启蒙通俗报馆卖过五本。全川仅刘信臣、傅崇矩、龚向农三人读过;待至放榜,三人分列一、三、六名。傅崇矩事后逢人就嘻嘻哈哈地说:“不读报纸,就是聋子、瞎子、瓜娃子!”
此时官府也晓得舆论的重要了,清光绪二十九年(1903),四川总督锡良办官报书局。傅崇矩已是省城报刊界“权威人士”,他建议该局“总办”陆钟岱创办《四川官报》,至这年十月十日又发行《成都日报》(这是成都第一家日报)……这些官方报纸因得傅崇矩不少帮助,少了许多官腔冷脸,还拉来一些商界广告。
傅崇榘主办的《通俗报》和《通俗日报》
傅崇榘主办的《通俗画报》
光绪三十二年(1906),傅崇矩将《启蒙通俗报》改为《通俗日报》。最初用土纸单面印,每份一张半,傅崇矩一人编辑,多用白话。初出的时候,因印刷人技艺不熟,常不能按时发行,或因经济困难停版几天。但它社会新闻多,文艺“副刊”也不少,还随时出“诗钟”“灯谜”:参加者每人每字出钱二文,作中奖人的奖金,每次收入十到二十串钱。《通俗日报》因这种做法居然大有获益。傅崇矩又聘杨叔尧主持笔政褒贬时事,于是报纸销量日增……其后《通俗日报》分为启蒙、通俗两类,由史嶲峰主持,又改名为《通俗报》《通俗新报》。报纸也改在三道馆街文伦书局用机器排印——在成都这是最早采用现代先进排印技术的报纸之一。
清宣统元年三月一日(1909年4月20日),傅崇矩又创办《通俗画报》作为附刊,随《通俗报》附送。画报上刊登的讥讽官场的漫画活灵活现,如有幅《中西人》漫画,讥讽以“改革”“维新”为幌子的官老爷的丑态,画旁题词是:“一身洋装,满口华语;周身洋货,不遗下体。又非讨口,狗棍夹起。好像闷头,软帽穿起。又不屙屎,把烟咬起。金钱外输,国货不喜。只恨父母,非洋种子。不中不西,人而无耻。改良社会,个个笑你!”
这些画,把官老爷鼻子都气歪了。1911年9月7日在“保路”高潮中,傅崇矩的报纸被查封了。
但清朝很快垮杆。1912年6月29日,玩世不恭的傅崇矩站在他桂王桥北街33号“成都图书局”门口,又乒乒乓乓放起鞭炮来,他扯开喉咙高吼:“我们报纸第三次复刊啰……快来看啊,巴适得很!”